医官长了对八字眉,看人的时候眉梢耷拉,总是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闻言呵下腰道:“皇嗣还太小,暂且看不出男女,要再过两月方有端倪。不过看也只看个大概,不敢断定。”
他惘惘的,“那何时生?”
医 官眨了眨眼,看来这位雄才伟略的君王对于这方面没什么经验,要算生产的时间,得从受孕的时候开始算起,他不大好问,只能提供个大致的时间,便道:“照脉象 看,皇嗣还未及两个月。老话说十月怀胎,其实通常九个月便已经足月了,从坐胎那日起,陛下与圣人可以算一算。”说着拱手却行,跟随录景退到殿外去了。
这可难倒了两个人,今上坐在床沿算了半天,“从坐胎那日算起,坐胎是哪一日?”
皇后一脸茫然,“就是圆房那日。”
他拧起了眉,“第一天就怀上了么?还是后来的某一天?”
于是又开始追问什么时候发现的,往前推算一个月,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算来算去,反正生在七月里,正是菡萏满湖的时候啊!今上很高兴,“一定是个诗情画意的孩子,有爹爹的文韬武略,又兼具孃孃的聪慧贤德。”
她听了发笑,“你这是在夸自己么?”
他在她颊上亲了下,“连同你也一道夸了。”回身看殿外,月色浅淡,过不了多久就要天亮了。他才发现自己经过这一夜的动荡,实在筋疲力尽了。遂脱了袍子搭在一旁,在她外侧躺了下来,“很累,抱着妻儿睡一会儿。”
她枕在他臂上,鼻子隐隐发酸,“郎君……”
他嗯了声,“怎么了?”
她看他的面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伸出一根细细的手指摩挲,他的唇角微微仰起,将她的手指叼在嘴里,牙齿轻啮了下,有种酥麻的钝痛。
“我想你。”她说,“每天都想你,想得发疯。”
他睁开眼,眼眸沉沉,将她搂得更紧一些,“待社稷大定,回到汴梁我就下诏,恢复你的后位。日后事忙,如果我力不从心,你就用你的权力保护自己。我把心都给了你,不能赠你更多了,让你成为大钺最尊贵的人,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
他爱她,已经倾其所有。可是她有些不确定,担心他有心事埋在肚子里,将来变成个坏疽,会腐蚀骨肉。倒不如现在拿出来说清楚,以后便好好的,心无芥蒂。
“我同崔先生单独在一起二十来天,你不担心么?”她哀凄望着他,“你有没有怀疑过我?”
他 蒙蒙瞥她一眼,“怀疑你什么?怀疑你对我的心?还是怀疑你对爱情的忠贞?”他把手指插进发里,缠绵地捋,打量她的眼神简直和爹爹一样。他说,“我了解 你,你坦荡,不会藏污纳垢。崔竹筳虽然不择手段,但他对你是真心的。就像我从来不会逼迫你做任何不喜欢做的事一样,他若是强迫你,就不会答应带你来建安。 所以你用不着担心,也不用害怕以后朝中众臣拿这件事做文章。我自己的事自己有分寸,不许他们议论。”
世人都说他无情,其实不是,对她来说,他是这世上最温暖的人。她贴紧他,“官家……”
他的手覆在她背上,慢慢挪下去,人在半醒半睡之间,昏沉沉的,很舒服。手指钻进她的小衣,在那三寸肌肤上抚触,渐渐呼吸有些沉重,二十多天未见,身体有他自己的主张。
他寻她的唇,紧紧扣住她,把她压向自己。还算忌讳,知道与她的小腹保持距离。她的手窜进他的中衣,在他腹肌上轻抚,一道一道的棱,玩得饶有兴趣。他被她勾得火起,贴着她轻声耳语,“现在可以同房么?我有点忍不住了。”
他牵她的手往下,覆在那一处,她明白过来,面红耳赤,“孩子还太小……”言罢温柔抚慰他。
他按住她的手轻轻抽气,“不是小才好么,身子笨重就不方便了。”
才说完,听见隔帘传来录景的声音,“官家,圣人该吃药了。”
他懊恼地松开她,提起被子将她蒙了起来。
录 景把药碗放在床前的矮柜上,并没有立刻就走,略站了一下,脸上有些尴尬,“适才医官想起来,有件事未回禀官家……医官说,皇嗣月令尚小,且圣人动了胎气, 现在不宜行房。稍有闪失怕伤了皇嗣,要请官家暂且按捺些。等过了三个月,就可以适量……那时候便没有妨碍了。”
今上脸都绿了,还要强作镇定,“这种事何须他吩咐!”烦躁地摆了摆手,“去吧。”
录景弓腰退出去,他坐在那里叹了口气,方掀开被子唤她吃药。
她坐起身,他把碗端过来,贴在她唇上喂她。她想起刚才的事便觉得可笑,又怕他难堪,便自己接过碗,把药饮尽了。
他伺候她漱口,颇有些心不在焉,“还有一个月……”
“什么一个月?”
他讪讪的,不好明说,调转了话题道:“一个月内将绥国的事都料理妥当,大军休整半年筹备粮草,然后发兵攻打乌戎。”
乌戎虽然敛其锋芒,但暗地里动了那么多手脚,他这里每笔账都记着,早就恨得牙痒了。先前是时候未到,现在绥国已经吞并,接下去便轮到乌戎了。
男 人的宏图伟业秾华不想参与,但是对于乌戎,也确实是恨之入骨。若没有靖帝的那些手段,崔先生应该是个极普通的文人吧!不必被迫隐姓埋名当细作,才情纵横, 或入仕,或徜徉于山水,命运绝不是现在这样的。靖帝做了那么多,究竟得到些什么?不知贵妃对她那个爹爹有没有恨,同样都是做父亲的,为什么区别会这么大 呢!
她倚在他肩头问:“官家打算什么时候回汴梁?”
他说:“逗留三五日便要回去,暂命右仆射镇守,建安改称都护府,京师仍旧在汴梁。这里只能做陪都,不适合做京畿,临江海太近,富庶有余,强硬不足。在这里做皇帝安逸,安逸则生惰,会被人鱼肉。”
她倒是无可无不可,缓声道:“临走前我想去爹爹坟上祭拜,你同我一道去好么?”
他道好,“我要去谢谢他老人家,替我养了位这么好的皇后。其实我也算为你爹爹报仇了,崇帝霸占你母亲,你爹爹无力反抗,我这个做郎子的代劳了。十六年后替他出了恶气,岳丈大人必定很欣慰。”
她白了他一眼,“我爹爹是善性人,不愿意动兵戈,也不愿意建安血流成河。”顿下来想起了什么,转头问他,“除夕那晚我被两个尚宫关押进了永巷,她们曾说有人顶替我,你与那个娘子……”
他立刻说没有,“我虽喝得有些多,但是还没到烂醉的地步。常亲近的人,用不着看,凭感觉就能分辨出来。”
她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是禁中哪位娘子?”
他有些犹豫,“说出来你别不高兴……是贵妃。可是我敢起誓,绝对没有动她分毫,你可信我?”
她咬唇望着他,极慢地露出笑容来,“我信你。”
☆、第85章
通渠的打捞没有停止,直到第三天正午方找到崔竹筳的尸首。据说是被河底水草缚住了,潮涨潮退都无法浮出水面。
秾华得知后 哭不可遏,终究不是无情的人,以前虽有恨,但更多的记忆是有关他的好。她唤来录景,“我不能亲自为先生送行,劳烦你走一趟,将那四根断指送还他。我听说人 走要有全尸,否则没法转世投胎。”说着退下腕上一对赤金还珠镯子,“陪葬器皿你替我办好,另加这个,放在先生棺椁里,以表我的哀思。”
录景道是,躬腰将镯子托在掌心。见她愁容满面,小心劝慰道:“圣人切莫忧伤过甚,肚子里的皇嗣要紧。您对崔先生算是仁至义尽了,先生若泉下有知,必定也感念圣人的好。”
她听了这话才勉力笑了笑,又问:“墓碑可命人雕刻了?我只知道他叫崔竹筳,其实他应该有本名的吧,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