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延潮思索之下,没有着急答话,申时行当下道:“宗海,你看此事如何计较?”
然后申时行又道:“不要有顾忌,尽管直言。”
林延潮左思右想,如何能搀这趟浑水,又能不让申时行觉得自己是在敷衍他。
申九道:“若是林宗伯在部就好了,有林宗伯在,必然可以压下高桂,于孔兼二人。”
申九这是让自己回部与于慎行打架,林延潮哪里肯立即道:“恩师,无论学生在不在部事情都不会相差许多。依学生愚见,高桂在乡试案上,胆敢越过于侍郎,吴总宪上奏此事,一定不是随手所着,因为这越级上奏是官场上的大忌。”
“一名是左都御史,一名是礼部郎中,一般而言朝廷不可能是为了五品官的上奏而轻易罢免了一位二品大员。但天子却不以常道为之,在言官里栽培几个刺头,用意是在制衡大臣,所以天子也是拿这些言官当枪来使。”
申时行闻言点了点头道:“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朝中这些人当了这么多年官,有哪个是蠢人,这些奏章条条看似直言,哪个不是别有用心。”
申九亦道:“元辅所言极是,正所谓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啊。无论越级上奏再如何有理,但也是无理,破坏了朝廷的规矩,也损害了元辅的威严。”
申时行点点头看向林延潮问道:“那首先当严惩高桂?如此会不会遭到朝中言官非议,言官群起保高桂如何?”
林延潮笑了笑道:“我们正要他们如此。”
申时行道:“这倒是令老夫不明白了。”
林延潮道:“恩师严惩高桂,如此言官必然群起攻之,如此恩师正好顺势再度辞相。这一次辞相与上一次不同。”
“上一次恩师辞相,不过是一人为之,但这一次王阁老在家丁忧,并言明不愿回朝署事,二来王太仓王相公对于其子为举首,却被高桂贬得一文不值的事上愤怒,在此事上必然与老师共同进退,其三明年会试在即,许阁老又要抽调主持会试,到时内阁之中就是真正无人署事……”
申时行点点头,辞职不难,难在找到合适的理由。
上一次天子要廷杖言官马象乾,并交镇抚司拷问,这就是合适的理由。
天子可以廷杖言官,也可以交镇抚司拷问,但是不能又打又问,打完再问破坏了朝廷的规矩,也是大明几百年来都没有的事。
他与王锡爵,许国三人才出面力保,不力保言官就要骂死他们了,所以完全不需要申时行与许国,王锡爵主动挑明此事。
那次内阁集体辞相也是几天的事,顿时就让天子慌了手脚
既然证明这一套有效,就可以故伎重演,因为王家屏一时回不了朝,许国马上要主持会试,王锡爵与申时行现在同样背锅。
若因为此事辞相,天子一定没有办法分化拉拢内阁。
一两个内阁辞职,对于天子而言无关紧要,甚至可以拉一个打一个,但一起辞职,不要几天天子就要服软。
申九道:“元辅,小人也以为此策可行,故意触怒言官,再用言官之劾章来请辞,最后变成内阁无人署事……辞不辞无妨,主要何时辞,此举看似身不由己,其实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申时行看了林延潮一眼然后点点头道:“善。”
林延潮又道:“其实恩师,这不过是雕虫小技,这北场之事的首尾还是在于张鲸的事上,眼下天子言官两相为难,实际上还是在于张鲸的事上没有达成他们的初衷,所以恩师只要将张鲸的事办妥,无论天子与言官都会两相方便,这才是最后解决的办法。”
申时行道:“你所言字字句句都在清理之中,老夫甚感欣慰,这一趟没有来错,众门生中也唯有你一人方肯如此为老夫尽心谋之,实在不易。”
林延潮道:“这都是学生应该做的。”
申时行点点头,当即起身离去,林延潮也是起身相送,到了门口申时行道:“宗海,你若是身子好些了,就回署视事吧,朝廷不能没有你,老夫也不可少了你相助啊。”
林延潮闻言犹豫了一下,他本期待用这一次称病,来换得申时行口中某种承诺。
但申时行显然不准备提出。
所以林延潮是否要接受申时行这邀请呢?
想想以申时行的身份,屈尊亲自来自己府上,虽然这说出去很有面子,但没有实际的好处。不过既然是面子,自己就必须给,至于条件可以以后再讲。
更何况眼下朝堂上大的风波已过,自己再在家里蛰伏也没有意思,倒不如出山。
思来想去,林延潮最后道:“是,学生这几日就上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