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1 / 2)

北京镜鉴记 赤军亚古 4387 字 1个月前

刘鉴狠狠地一顿足。从来正气、邪气,人气、鬼气,都是此消彼长,刘鉴没了五色土,信心动摇,他手里的葫芦不禁闷声连响,里面那股戾气几欲冲开符纸蹿将出来。十三娘看他这么着急,灵机一动,款款走过来,轻声提醒:“那袁尚宝……”

刘鉴左手一拍脑门:“对对,差点把他给忘了,这家伙身上宝贝可多。捧灯,你去搜搜看,袁大人身上可有带着五色土吗?”

捧灯赶紧将功赎罪,两三步就蹿到晕倒在地的袁忠彻身边,也顾不得身份有别,伸手就摸。可是搜遍公服两袖,也不见他有携带什么法器。

小丫鬟瑞秋提醒道:“捧灯哥,搜他怀里。”

捧灯打了个冷战,也不敢回话,伸手解开袁忠彻的团领扣子,扯开前襟,直接伸手入怀。他摸了一会儿,找不着任何有用的东西,那双手就自然而然地一路朝下,直搜到腰间——只见捧灯两条小胳膊差不多全都伸进去了。

“有了!”突然这小童欢叫一声,一下子就从袁忠彻怀里掏出面足有脸盆大的铜铙钹来,他朝后一冲,立足不稳,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

捧灯手捧着铙钹,坐在地上,也不起来,只是发愣,旁边的几个人也都大感诧异。捧灯拿着铙钵往袁忠彻身上比划,横摆竖放,怎么也不能把这东西放在身上,还让人瞧不出来——若是宋礼还则罢了,他肚子大,哪怕真揣一脸盆,只要不走动就不会露馅。

刘鉴细眉一挑,随手把折扇插在腰间,然后走前几步,一手端着葫芦,一手去揭开了袁忠彻的公服。十三娘脸上微微一红,转过身去。小丫鬟瑞秋好奇心重,也没那么多顾忌,伸长了脖子凑过来看,宋礼躲在瑞秋的身后也跟着开眼。公服揭开以后,只见在袁忠彻的腰间系着个半圆形的布袋,开口向上。布袋是素色的,上面还印着一只亮蓝色的野兽。

捧灯奇道:“这是什么?袁大人那么大年岁了,还系个兜兜?”扔下铙钹,伸手就往那布袋里探去。刘鉴还来不及喝止,捧灯早从袋子里掏出一大堆东西来——有铜器:铜铃、铜罄、铜方鼎;有银器:银筷、银壶、银元宝;有木器:木牌、木剑、桃木爵;有玉器:玉印、玉玦、玉天禄……

要不是刘鉴伸手按住捧灯,他一会儿的功夫就能把布袋里东西全都掏出来。可别说先前那面铙钹了,光掏出来这二十多件施法的道具,就比他搬上山来的竹箱还要货色齐全——这些东西若不是摆整齐喽,连那竹箱都盛不下,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布袋,怎能揣进那么多花样去?

“哦,真不愧是尚宝司,竟然有此等的宝物!”刘鉴直起腰来,细眉一挑,也不禁连声赞叹。捧灯抬头问:“尊主,未知此何……爷,这是什么宝贝呀?”

刘鉴手托着葫芦,简捷明了地解释说:“此物名为‘饕餮袋’,乃是苗疆的至宝。据说是取饕餮腹下之毛合以石棉所织成,入水不沉,遇火不燃,无论多少东西,全都能放进去,外面看着不显,也没多大份量。”

“哦哦,”捧灯双手抚摩着那布袋,“好宝贝,好宝贝——那这蓝猫定然是苗家的印染了。”

“什么蓝猫?”刘鉴微微一笑,“这就是饕餮——还不快找有没有五色土?”

捧灯撇了撇嘴:“吾虽未见饕餮也,亦知……那肯定不是这种没耳朵肥猫样。”

“什么头一帖?”瑞秋一脸的茫然,歪着脖子问刘鉴。

捧灯这回可找到抖机灵的地方了,一边在饕餮袋里继续摸索刘鉴所要的五色土,一边给瑞秋解释:“饕餮者,古蚩尤之首所化也,蚩尤与黄帝战……”

瑞秋天真地一笑:“捧灯哥,你说啥?我听不懂。”

捧灯叹一口气,没有办法,只好改了白话:“这饕餮乃是上古的魔兽,住在极南之地,传说身上是白底黑纹,长脖子、四只脚、血盆大口。这东西性格凶悍,还特别贪吃,吃多少都不饱。还有种说法,说它其实就是蚩尤,是苗家的天神——所以我家爷说这是苗疆的至宝。”

“捧灯哥你知道得真多!”瑞秋拍手笑道。捧灯脸一红,低头搜东西,不再搭腔了。

他摸到可能装东西的小物件就全都掏出来,时间不长,已然摆了一大堆,终于找着个镶着玳瑁的黑漆圆木匣,也就拳头大小。开打匣盖,里面是中圆外扁五个格子,盛着细碎的五色粉末。

捧灯欢叫一声,赶紧把木匣递到刘鉴手上。刘鉴转身把手里的葫芦递给十三娘,然后用食中二指捻出一点红色的粉末,凑在眼前仔细地瞧瞧,满意地说:“不错,是蜀中大巴山龙脉最好的红土。”

刘鉴一边布置镇法,一边向捧灯解释说:“这些五色土看起来虽然不起眼,却都是从专门的地方取来的,还好你没用最珍贵的青色土和泥玩儿,要不然就算是能从袁大人这儿拿到备用之物应急,我也饶不了你!”

“啊?”

“那青色土最是得之不易,要从江浙行省南通地方扬帆出海,在东海上六百里外,有一海岛名叫‘苏岩’,只有那岛上才出这种青色土壤。从周代起,历代的社稷坛都从那儿取土,两千年来,青色土已经越挖越少——《山海经》上说那地方叫‘猗天苏山’,可现而今别说山,连岛都快给挖光了,只剩下礁石而已,浪费一点儿就少一点儿。”

“哦,原来如此,”捧灯恍然大悟,“原来是海岛之土,我说怎么青色土和泥不成团儿呢。”

“你还真干了!”刘鉴真是哭笑不得,想伸手给捧灯后脑来一巴掌,又怕洒了手里的五色土,只好恨恨地一跺脚。

“这不也没耽误爷您的事儿么……”捧灯早有准备,两手护头,腆着脸谄笑着说。

刘鉴恨声道:“耽误事儿就是大事儿!你以后再敢乱动我这箱里的东西,就别跟着我了,我写一张文契卖了你!”

这话可是前所未有的重,捧灯吓得“咕咚”一声跪倒当地:“求爷饶了小的,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说罢叩头如同捣蒜。

刘鉴从鼻子里长长地出了口气,定定心神,慢慢走到坑边。旁边瑞秋看捧灯太可怜了,就走过来扶他起身,捧灯挣开瑞秋的手,伏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十三娘捂嘴轻笑了一下,朝瑞秋摆了摆手,意思是说:这主仆俩的事情,咱们外人就别管了。

刘鉴走到大坑旁边,扒着坑壁溜下去,然后掸掸衣襟上的浮土,按照中央黄帝(黄色)、东方太皋(青色)、南方炎帝(红色)、西方少昊(白色)、北方颛顼(黑色)的方位,分别放下一点五种颜色的土壤。然后他朝坑外一伸手,十三娘心领神会,赶紧把葫芦递过去。

刘鉴接了葫芦,轻喝一声:“捧灯,拿个桃木橛来给我!”捧灯闻听主人叫他做事,想必是气消了一半,开心地一个跟斗翻起来,顾不得脸上全是鼻涕眼泪,伸手就从地上拿了个桃木爵来——那本是袁忠彻饕餮袋里的东西——三步并做两步冲到坑边,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刘鉴。刘鉴白了他一眼,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橛,不是爵……桃木楔子,明白么?”

捧灯惊慌失措,差点就把袁忠彻的桃木爵给扔坑里砸碎了,赶紧转身跑到竹箱旁边,翻出一枚小巧玲珑的桃木橛来。刘鉴接过桃木橛,把它尖头冲下,顶在葫芦腰间,摆放在坑中央洒的五色土上面——葫芦底部正朝着黄土。然后顺手从旁边捡起几片碎瓦,把桃木橛轻轻固定好了,在上面再放几片瓦,搭成一个架子。

他小心翼翼地干完了这一切,站起身来退到坑边。十三娘朝他递过手来,刘鉴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借力跳到坑外,然后朝还躲在瑞秋身后的宋礼拱一拱手:“宋大人,把伕役们叫回来填土吧。让他们填的时候可小心点儿,别把中间的葫芦给弄塌了。”同时摆摆手,示意捧灯把从袁忠彻饕餮袋里捜出来的东西都收回去。

宋礼点头答应,从附近一棵树上摘下灯笼来,举过头顶,左右摇晃了几下。不一会儿,刚才被遣下山的兵丁、伕役们呼噜呼噜地又都爬上山来了。袁忠彻早被捧灯和瑞秋扶到一边,靠着棵歪脖的槐树坐下,东西也全都收拾好了。宋礼叫过领头的小军官,把刘鉴的话复述了一遍。修建土木工程免不了勘舆驱邪,搞点神神鬼鬼的,所以大家碰上这种神秘兮兮的事情,倒也没怎么大惊小怪,二话没说就动起工来。

伕役们先十分小心的把那个用瓦片遮盖起来的小葫芦用土埋好,拍了个西瓜大小的坟包,再大张旗鼓地往坑里填土,只过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就把这块地方平整如旧,多余的土全都填在运瓦片的竹框里,搬去了山下。

事情顺利完成,宋礼一摆手:“下工。”兵丁、伕役们如蒙大赦,赶紧向老爷们行了大礼,然后纷纷散去。几个之前说怪话的伕役,虽然对凭空多出一个女人感到奇怪,但充其量也不过是在肚子里嘀咕几句罢了,几位大老爷在前,远处定更鼓都打了,能不招事就尽量不招事,好早些回家上炕。

等到闲人散尽,刘鉴轻摇折扇,走到被填平的大坑中央部分,猛地朝上一蹦,用力踩了下去。落地之时,只听得从地下传来轻微的“喀吧”一声,随着声音响过,四周的地面有几处猛然往上一鼓,旋即就平复如初。

刘鉴略等了一会儿,看看再没有其它怪事发生,唇边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合拢折扇,朝宋礼抱拳为礼:“大人,这才真的算完事大吉了。”

宋礼长舒一口气,有些敬畏地指着刘鉴的脚下,问:“贤弟,你刚才这是……”

刘鉴抬头看了看满天星斗:“这天色已晚,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咱们找机会再说……骆小姐还有袁……袁大人,您且帮忙给他们找个落脚的地方。”

宋礼点头回答:“那是自然。柏林寺太远,况又天黑难行,贤弟和……这位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就到舍下暂歇,咱们秉烛长谈……刚起的房子,就在定园边上。”

捧灯嘀咕说:“那也没近多少。”

刘鉴微微一笑:“也罢,我知道宋大人还有一肚子的疑惑,不说明白你也睡不着觉。那就把袁大人也挪过去吧。”

十三娘和瑞秋刚到北京,立刻就上了万岁山,还没有找到下处,刘鉴以目相询,她们并不反对,于是就叫上两个兵卒来抬了袁忠彻下山。一行人备了两辆马车,十三娘主仆一辆,捧灯和袁忠彻一辆,宋礼和刘鉴则是骑着马在当前引路。

从万岁山直行向北,他们在鼓楼折而向西,过桥走了小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宋礼的私宅。宋礼原本是暂住工曹衙门,但估摸着北京城偌大的工程,自己且得在这里呆上三五年呢,于是就在积水潭西边、定园北面的头条胡同买下一座新宅,从南京叫了几名家人过来服侍。新房子刚粉刷完毕,但还没多少家具,也没什么装潢,宋礼心说暂住的地方,不必要搞得太舒服,为官者更须简朴修身,一时心血来潮,还在门口题了“京修”二字。

刘鉴到了门口一看,心中诧异,就问:“这‘京庄修’,不知何解?”宋礼有点洋洋自得地回答说:“‘京修’二字,在京修身之意也,那个‘庄’字是窜入的。原本这宅子是一户姓庄的所建,还没住人,我就买了下来,他们题个庄字,没擦干净。过两天做好了匾额,就都抹了去。”

刘鉴心中暗笑,宋礼终究是国子生出身,虽然擅长实务,学问却也有限,哪有这样缩写的,谁能读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