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方蒙蒙亮他们便启程出发了,昨夜的姑娘赶早送行,将一包风干的腊鱼塞进白果子怀里,接着便红着脸跑开了,殊羽啧一声揉揉眼睛,像是被辣着了。小船晃晃悠悠出海,经过海神娘娘石像,近看那石像愈发高大神圣,诚如昨夜故事所说,左手渔网右手鱼叉,衣袂飘飘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他一眼瞥见海神娘娘抬起的右手臂上蛇样纹身,与怀里陶埙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巫族重图腾巫蛊,海岛渔民虽为凡族,但在巫族领地内,所以崇敬图腾也在情理之中。”殊羽善解人意解释道,白果子哦了一声,问他:“神君,这艘破船真的不会散架吗?”殊羽笑而不语,等离海岛远去,他将船竿往水里一扔,翘着二郎腿仰躺到船头,那小船反而行进得更快,大有乘风破浪之势。
昨夜姑娘问他此行去哪,白果子并未言明,那姑娘却千叮万嘱,万不可往东面海域而行,那里有无穷无尽的怪物猛兽,所有不小心去往那边的渔民,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白果子心下明了,那里,便是归墟之海。
凡人对海有天生的恐惧,白果子也想学着殊羽这般眼不见为净,但浪里颠簸十分难受,不得已,他掏出陶埙旁若无人般吹了起来,算是打发一下忐忑又无趣的时光。原本闭着眼的殊羽突然坐起,亦从怀里掏出样东西来,劈头盖脸砸在白果子身上,白果子捡起一看,嘿,正是那《上古神祇志》。
“原先你都不肯借我,怎的这回主动给我了?”
殊羽掏掏耳朵:“浪没给我颠吐,快听吐了。”白果子翻了个白眼,转身趴在甲板上津津有味翻阅起来,只是没多久,眼皮就抬不住了。
等他再醒过来,竟已是傍晚时分,日暮西沉落霞绮丽,海面起伏着金色的粼粼波光,白果子坐起身,猝然撞上殊羽安静黝黑的双眸,殊羽愣了愣,一瞬间移开了目光。但白果子仍在这电光火石间抓到一丝遮掩不住的深沉悲切,然而那副神情并未在殊羽脸上多逗留,他轻咳一声,恢复了素日的漫不经心。
夜幕降临,苍茫无垠的海面静谧死寂,只有小船划过泛起的涟漪波荡,冷月无声。白果子往船中央挪了挪,这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滋味跟之前在千机之谷被触角缠着一路下坠没什么分别,都因未知而可怕。
殊羽拢了拢衣袖,闭目养神道:“再往前十几里便到归墟之海了,天黑不宜行路,原地休整一番。”那小船当真慢了下来,最后静静停下,弦月倒映在水面,将夜色披上一层清冷薄纱,不知怎的,白果子忽然想起天狗捞月的故事来。
“小的时候,爷爷总是讲故事哄我睡。”白果子笑笑,“不过他最不喜欢狐假虎威的故事。”
“睡不着吗?”殊羽问他,白果子点点头:“白日里睡多了。”
殊羽睁开眼换了只手支着额头,招手道:“那我哄哄你,想听什么故事?”白果子趴着往前爬了几步,船身失衡略微倾斜摇晃起来,他急急忙忙又退回去,想了想:“能说说溯风族和千年前那场浩劫吗?”
“嗯?”殊羽一怔,神色凛然,“为什么想听这个?”
白果子扬扬手上的《上古神祇志》,道:“好奇。”
殊羽嗤笑一声,手肘撑在船板上长长舒了口气,他仰望着星空,良久开了口:“溯风族原是神族的旁系分支,常年居住在东海边的大荒汤谷上,日出于汤谷落于虞渊,汤谷之上有一株通达三界的扶桑神树,神树乃万物生长之源,溯风族的使命便是世世代代驻守扶桑神树。
“两千年前魔族大乱,远古神祇早已凋零泯灭,三界命悬一线,溯风族族长阿荼神女以血肉为祭,灵魂为咒,将魔族封印于扶桑神树下。自此,三界太平,溯风族居功至伟,便脱离神族单成一脉,取代魔族成为三界第二大族。”
“既是如此,为何又被除名了?”白果子问。
殊羽捏了捏眉心,神色恹恹道:“溯风族的命运与神树绑在一处,一千年前我大婚当日,溯风族……溯风族……”殊羽脸色不大好,顿了顿才继续艰涩地说下去,“溯风族荼离阿殿杀了灵均,而后自散神力灰飞烟灭,扶桑神树因此受到牵连,一日之间神树凋零天地失色,江海泛滥山火频发,当时封印松动,勉力镇压下才不至于让魔族逃了出来,这一场浩劫,持续了整整五百年,直到五百年后,神树重新长出了第一片叶子,这场浩劫才算结束。”
“凡此种种,皆是溯风族的过错?”白果子道,“也无外乎被三界除名。”
殊羽道:“算是吧。”
白果子再问:“你该是恨透了溯风族吧?”
殊羽不解看他,白果子合上书小心坐起来,道:“你方才说的溯风族荼离阿殿,他既杀了灵均殿下,你自然十分恨他吧……我若是你,大概恨不得将溯风族灭个底朝天,可是我听将影说,溯风族如今被囚禁在大荒汤谷,日日在你眼皮子底下,你对他们倒也算宽容。”
“错的不是他们。”殊羽苦笑,“故事讲完了,你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