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个人,更像是一个怪物。
他浑身是血披头散发,脚腕上扣着沉沉的铁链,铁链摩擦石板路拖行发出刺耳尖锐的噪声,那人双手齐齐砍去,伤口处汩汩冒着鲜血。因为失了双臂,他难以保持平衡,踉踉跄跄跟个瞎子一样。
荼离眯着眼,有些诧异:“居然还是个人。”
一个被魔族附体的烦人,居然还能保有自我的意识。
那人一步一步走得艰难,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做什么,直到前方被人堵住。他呆滞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两位临风玉树的俊俏公子哥。
“你被魔物附体。”荼离看着他的伤口,“受的伤太重,撑不了多久了。”
他似乎没听明白,双目无神地看着荼离,虽然脸上满布血渍尘垢,依稀能看出,是个样貌清秀的少年郎。殊羽有些不忍,微微偏开了头。
“魔族。”少年突然开口,“不过如此。”
殊羽下意识瞄了荼离一眼,如此狂妄的口气,倒跟他如出一辙。荼离也跟着愣了愣,他饶有趣味地打量了少年一番,问他:“你的手是谁砍的?”伤口很新,想来不是魔族。
“我自己。”少年满不在乎道,“这样我就伤不了人了,魔族还妄想控制我,可笑。”
该有着如何顽强的意志力,才能不被魔族左右,宁愿自戕也不愿害人。
“杀了他!”
“杀了魔物!”
人群去而复返,他们或举着大刀或挥着棍棒,他们叫嚷着要少年的命。
殊羽设了结界把他们拦在外面,忽然觉得可悲。荼离回头望了人群一眼,他问少年:“你没有害人,他们却要杀你,你心中可有恨?可后悔断了双臂?”
少年冷眼看着人群,轻嗤道:“哼,我又不是为了让他们感激我。”
鲜血流了一地,仿佛与荼离的红衣连成了一片。
殊羽问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看了他一眼,眸中光芒散尽,最后留下两个字:“南就。”
少年停止了心跳。
四翅玄鸟御风起落,半响,边陲小镇重回死寂。
他们飞过巍巍山峦,飞过荒废原野,飞过被藤蔓覆盖的无人村落,荼离一直没说话,直到玄鸟飞翔于江海之上,他才转头同殊羽说道:“哥哥,你说南就所为,值不值得?”
“他若觉得值得,便是值得。”
“嗯,”荼离苦笑一声,“你还记得归墟之海被渔民推入深渊的海妖吗?她又值不值得?”
殊羽明白他在想什么。
荼离低头拨着玄鸟的羽毛,没什么神采:“凡人总是这么自私吗?其实何止凡人,神仙也是一样的。”殊羽从身后搂着握过他的手,下巴抵在肩头低声说道:“如果我是南就,我也会那么做。”
荼离笑了笑:“哥哥总是宅心仁厚,心怀苍生。”
“不。”殊羽否认,“只是我心里头有一个人,我至死都不会伤害他。”
“南就也会有吗?”
“会的。”殊羽亲亲他的耳朵尖,“一定会有的。”
那自己的母亲呢?阿荼神女心里一定有那么一个人,可她的命运却是与海妖如出一辙。如果阿荼仍有意识,她是会庆幸天下的子民受她庇荫免于魔族祸乱,还是会恨不得杀尽伪善的神仙为自己讨一个说法?
玄鸟一路往百鬼族飞去,既然连他们也找不见清越,那想来巫族与百鬼族也没那么容易找到她。与其大海捞针,不如索性先去找沉桑,新仇旧恨一并算计。
沉桑料到了麻烦找上门,无弋城外金戈铁马层层布防。
这个场景像极了一千年前,那次他二人在无弋城嚣张了两天两夜,血洗了半座鬼城,卸了沉桑的一条胳膊,最后殊羽因无端惹祸被罚关了半个月禁闭。
时移世易,却仍狂妄自大得不成样子。
一千年前百鬼族新王上任,上下异心,色厉内荏。然而一千年过去了,鬼阵可就没那么容易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