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姜蹲下来,搂着他小小的身子,忽然有种抱着他一走了之的冲动。看着孩子兴奋的小脸,却感觉万分难受,胸口微微起伏着,连呼吸也有几分沉重。
无忧不知她怎么了,天真烂漫得搂着她,要带她去看他的小木马。
易姜勉强挤出笑来,安慰了他几句,起身要走。
无忧不肯让她走,小跑着要追上去,却被公西吾及时牵住了手。
易姜到前庭前脚步停了一下,却终究没有回头。
出了相国府走了几步,便有东郭淮牵引着车马过来迎接,他似乎颇为诧异:“主公不是说至少需要好几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也没有想到。”易姜登上车,坐到最里面,背抵着车厢。
的确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动了真感情,他怎么会动真感情?
手背上一点微凉,她低头看去,愣了愣,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然在流泪。
可笑,这么久以来都没哭过几次,今天哭什么,明明是她占了上风不是么?她终于斩断了过往对情爱的向往,成了理智果决、不择手段的政客,他反倒成了被感情羁绊住的那个,难道不该得意么?
她用衣袖狠狠擦了擦眼睛,凸出的刺绣纹样刮过眼皮,火辣辣的疼。
☆、第85章 修养八四
秦王的身子是越来越不好了,倚在案后,刚灌完一口药,后脚便吐了出来。内侍慌忙来伺候,他摇了摇手,深深叹息,这样子下去,真不知道还能支撑几日了。
他咳了一声,朝窗口看了一眼,正是午后斜阳春风暖人之时,问左右道:“相国回来没有?”
内侍回道:“已经发信回来,说是在路上了。”
秦王满意地点头:“来去如此迅速,看来与公西吾断地够干净了。”
内侍笑着给他捶腿:“王上这话如何说的,相国都要与左庶长成婚的人了,自然是断干净了。”
秦王摇头:“她先前哪有想要成婚的样子,本王催一句她便应一声。不过这次不等本王开口便去齐国解决了齐楚联姻之事,却是叫本王看清楚了她的立场。如今她表了忠心,本王再催婚,倒显得不够信任她了。”
内侍哪里想得到这些弯弯道道,只劝他好生休息,别想这些事情了。
刚说到此处,外间禀报,相国易姜求见。
她一边进门一边解下银白披风递给门边的内侍,俯身见礼。
秦王抬了一下手:“相国此行一切顺利?”
“回王上,一切顺利。”
“那就好。”秦王的手指微微点着桌案,斟酌了一下才开口:“相国助本王拿下韩国,又立下此等大功,本王该好生封赏才是,不知相国有什么想要的,但说无妨。”
易姜敛住眼眸,从攻韩开始她就一直在等着这一日,但秦王实在不好应付,直到她这次拆了齐楚联盟才终于发话。
“王上知道臣一个妇人立于秦国,未免多有难处,眼下却狐又身负重伤,我以后必然更加艰难,所以我想请王上赐蜀地给我做封地。”
蜀地之前是蜀国,先王在位时被司马错所灭,如今成了秦国的领地。易姜并不在乎那块封地上的赋税,在乎的是那地方的三十万兵马。没有兵权,任何一个将领都可以将她拉下来,根基永远不算稳固,何况还有个白起在。
秦王仔细斟酌着,手指在桌案上点击地愈发频繁起来。
易姜也有耐心,就这样站着等。
秦王大约是思考完了,点了点头道:“这是应该的,相国为秦国立下的功劳远不及这些回报,本王便赐你蜀地。”
易姜跪拜谢恩。
正要告辞,宫外一个侍从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喘着气道:“王上,赵国将公子子楚送回来了。”
秦王刚阖眼假寐,闻言又睁开:“哪个子楚?”
“就是前些年送去赵国做人质的公子异人,他如今改名叫子楚了。”
“异人?”秦王的孙子虽然都不大成器,但数量也有十几二十个,好半天才想起这也是自己孙子,偏偏排行居中,不上不下,难怪记不得,遂摆了摆手道:“唤他来见吧。”
易姜稍稍退开一些,盯着殿门,很快殿中就走入一行二人,为首的人身材瘦高,穿着鸦青色的曲裾长袍,尖瘦脸,五官倒很端正,看着年纪约莫三十岁左右。
他的身旁跟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穿着靛青袍子,梳着总角,圆脸大眼,看起来很精神,只是神情看起来倒比前面的大人还小心严肃。
二人向秦王见了大礼,一一报上了称呼,为首的正是子楚,孩子是他在赵国生下的儿子,名唤政。
易姜的视线来回在那孩子身扫视,心情难免激动,这便是后世所称的秦始皇嬴政?
“相国在看什么?”秦王见她一直盯着孩子,还以为有什么异常,忍不住问了一句。
易姜垂首道:“臣失礼,实在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知礼的小公子,不愧身上传承着王上的血脉。”
恭维的话谁都爱听,不仅秦王受用,就连子楚都转头看了她一眼。易姜对上他的视线有些意外,子楚与她素未谋面,但看她的眼神并不友好。
秦王与子楚说了几句家常,十分生疏地问了些问题,子楚回答无不小心翼翼。秦王点点头,视线又落去嬴政身上,随口问了几句课业学习的事情,孩子也回答的很谨慎小心,但这次的答案他不甚满意。
“这年纪,该学些有用的东西了。”
子楚忙道:“子楚之前在赵国朝不保夕,难以顾及此事,如今在回国路上得到武安君许诺,他答应了要亲自教导政儿的学业,不知王上以为如何?”
易姜微微皱眉,这么看来是白起想办法接他回来的了,看来是在为伐赵做准备了。子楚大概是人质做久了,事先也不问问清楚眼下情形,秦王正有意压制白起权势的时候,他偏偏一回来就站去了那一队。
果然,秦王不大高兴了,尚未开口,下方的嬴政见了揖礼道:“王上恕罪,是政听闻白将军杀敌英武,这才斗胆求他教授骑射技艺,未曾事先禀报王上定夺,罪该万死。”
易姜心中诧异,不禁又朝他多看了几眼,小小年纪便如此会察言观色,真是叫人刮目相看,看来他在赵国的日子过得不尽如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