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塔莎见沈如磐不怎么说话, 以为她仍在生气,忙不迭解释:“对不起, 我刚刚不是故意撞到你, 骑车快也是担心迟到挨骂。”
“我很喜欢花样滑冰, 恨不得24小时待在训练场上,让自己快速成长为一名优秀的选手。然而人不能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不去管一日三餐肚子温饱,我必须做多份兼职,才能勉强承担高昂的训练开销。请你原谅我好吗?”
一席话说得真诚。凡是对花样滑冰有追求的职业选手,都会难免心软。
沈如磐打破沉默,缓缓问一句:“你每天都在这里做兼职?”
“嗯。”
“我考虑几天,假若有决定,再来找你。”
*
护照自然是找不回来了。沈如磐从夜店出来,和萧与时提了下娜塔莎的事,萧与时顿感突然。
此地是红灯区,人来人往不便交流。萧与时说:“我们先回到车里,然后再谈?”
等到两人回到车里,车平稳地驶向医院,沈如磐的面色流露出一丝松动:“你觉得我应该拒绝娜塔莎吗?”
会这么问,肯定是心中有摇摆。萧与时耐心听她把话说完。
“我挺理解娜塔莎,想指导她。再说我指导娜塔莎,相当于自己间接回到赛场,也能重拾竞技状态。不过,短时间内指导对方夺得冠军并且获得赞助商的青睐,难度较大。再加上我抱病在身,必须遵医嘱静养,万一过度劳累骨赘复发,得不偿失。”
沈如磐心有犹豫,做了个总结:“我很为难。”
萧与时了然,问个问题:“你以前在国内是如何训练的?我是指短时间内突破瓶颈,快速进步。”
“国家队有很多辅助训练设备,比如maya。”
maya(玛雅)是“三维影像分析系统”的缩写,常用来分析运动员的技术动作,是现代竞技体育不可或缺的高级训练设备。
以前每逢重大赛事,沈如磐和陆楠做强化训练,场外十数台高速录像机从不同角度细致地录下两人每一个动作,传入maya做自动化分析。她和陆楠有哪些不足,如何提高,一目了然。
沈如磐说到maya又摇头:“娜塔莎没有我训练时的条件,不提也罢。”
思来想去她低低叹口气:“我还是拒绝娜塔莎吧。我现在是半个废人,自救尚且勉强,哪有精力顾及对方?”
她说话的语气夹杂着丝缕的低落,萧与时抬腕看了下表,掏出手机打电话。
沈如磐见他忙碌,识时务闭嘴。不过她的思绪百转千回,想到可以致电陆楠,请他帮忙联系花样滑冰队的领导,说不定就能借到maya?
这个想法随即被她否定。
黄金联赛在即,陆楠按照规定必须全心全意投入闭关训练,她哪能叨扰他?
沈如磐没辙了。她是个直性子,脸上显出惆怅。恰好萧与时结束通话见到她这副样子,唇角微微上扬,说:“你提到的maya,我或许可以帮忙借到。”
说来也巧,maya诞生在上世纪东德。那时东德拥有社会主义国家最先进的体育训练技术和手段。两德统一后,这些技术和训练手段都转入德国运动科学实验室。
萧与时名下的基金会曾经注资该实验室,扶持了一个叫maya 的项目。该项目试图在maya的基础上实现更强大的功能,从而帮助运动员快速补齐短板。就在不久前,也就是临床实验的后期,沈如磐在“重现花样滑冰”阶段时的腰椎稳定性分析,就曾间接使用了maya 。只不过没人说明,沈如磐也就无从知晓。
方才萧与时从她口中听到maya,有些耳熟,于是致电运动科学实验室,得到了确认。
萧与时说:“实验室和基金会素有来往,愿意借我们一台maya 。当然不止这台设备,娜塔莎训练用的滑冰场地,以及三维影像的采集和数据录入工作,实验室都可以帮忙安排好。”
上一秒还棘手的难题,下一秒轻易解决。沈如磐的注意力跑偏了,她惊讶地问:“你的基金会是慈善机构吗?一会儿是临床医学椎间盘假体,一会儿是竞技体育maya ,什么都涉及。”
萧与时略被问住。
该告诉她吗?基金会成立的目的是继承科尔的理想。不论是临床医学,还是竞技体育,都是将枯燥的人体力学和实际生活相结合的案例。
但是三言两语很难解释这个问题,萧与时单单道:“基金会不是慈善机构,所投资过的每一个项目,都将从实验室走向大众。”
“那就是盈利机构?是不是像风险投资那样,先看好一个项目,投资它,然后伺机获得巨大收益?”沈如磐似乎恍然大悟,看萧与时的目光大不相同,“我第一次见到科学家还能跨界商业。难怪费恩医生称你为boss——果然名副其实!”
萧与时默了默,将扯远的话题拉回来:“如磐,你想指导娜塔莎吗?”
虽是问句,他吐字低沉稳重,清晰传递着认同感。
他说:“我理解你的想法,脱离花样滑冰越久,越难找回竞技状态。既然你怀念赛场,那就回到赛场上去,哪怕是用一种迂回的方式——我会为你安排一个专业的教练团队,协同你指导娜塔莎。你无需事事亲力亲为,仍以静养为主。”
沈如磐愣了。
且不说借一套maya有多么麻烦,再成立一个教练团队,投入资金之庞大,涉及事务之庞杂,绝非普通朋友施以援手这般简单。
她错愕地开口:“萧与时,我谢谢你的好意,可你没有义务为我揽这么多事,我——”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我心甘情愿。”
沈如磐再次愣住。
她觉得自己听错,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而他平静地和她对视,眸光清明。
忽然间,沈如磐想多了。
是不是今夜施普雷河的月色太美,桥上两人相拥的影子太暧昧,导致她第一次对他产生了自作多情的心理?是她想太多吗?他对她的慷慨付出,再加上模糊难辨的话,似乎已经超过朋友的范畴,很难用友谊二字做界定。
沈如磐有些措手不及,甚至无法直视萧与时,面有难色咬了一下嘴唇——这个小动作恰好暴露出她内心的纠结和抗拒。
车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
这样的气氛仅仅维持了一瞬,萧与时再次开口,声音是一贯的沉稳,称得上淡定:“我的意思是,我和你既是朋友也是合作关系,只要有利于你回归赛场,事无大小我都愿意促成。再说你日后痊愈也会面临快速复出的难题,组建教练团队也是为你的复出提前做准备。”
沈如磐怔了怔,好像听懂了弦外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