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2 / 2)

沈如磐已经记不得在电话里具体说过什么了,呆怔数秒,反应过来自责极了:“我只是随口一说,不是埋怨你,也不是埋怨我自己。你不要多想。我、我……”她懊恼万分,想弥补些什么,偏偏词穷。

“深更半夜你要去哪?”萧与时见她行色匆匆打岔问一句。

沈如磐顿住,想起正经事:“我重新调整了自由滑比赛的动作编排,想找个音乐工作室重新剪辑配乐。”

“现在凌晨四点,音乐工作室通常早晨才开门。”

“我知道,我只能循着手机地图找一找有没有通宵营业的工作室。如果等到那个时候才剪辑音乐,只怕来不及了。”

萧与时思忖一番,侧了侧头:“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

第31章 我从未离去(中)

萧与时所指的地方, 是著名的古典交响乐团,柏林爱乐乐团的驻地。

萧与时的二弟, 萧沂是柏林爱乐首屈一指的钢琴家、剧作家。有这层关系在,柏林爱乐内部全时段开放的音乐剪辑室,自然能借萧与时一用。

萧与时和负责人打好招呼,转头对沈如磐说:“进去吧, 我在这里等你。”

音乐室设备高端, 乐库资源丰富,整个剪辑过程比沈如磐预想的顺利。一个小时后她出来找萧与时, 见到他在通话中。

临时回来打乱了所有计划, 电话迟迟结束不了。她悄悄收住脚步, 避免打扰到他。

萧与时余光瞥到她,对电话那边的人说了声再见, 转头问她:“音乐剪好了?”

“嗯。”

“现在回医院吗?”

“不,得去训练馆。”

凌晨5点的训练馆空荡荡的,冰上寒气逼人,难怪娜塔莎会外感。

沈如磐从小就怕冷, 现在也如此。她搓搓双手把手机交给萧与时, 交待他待会帮忙播放音乐和录制视频, 接着就哆哆嗦嗦围着场地跑步热身。

萧与时仔细调节手机摄像头的焦距,确定能把运动状态中的人拍得更清晰, 方才抬头寻她。她已经热完身跑到衣架那边, 一边抓过训练服, 一边脱掉自己的衣物。

她本就穿得单薄, 脱掉后仅剩内衣。白皙的胸口,紧窄有力的腰线,以及那一大片光滑细腻肌肤上的薄汗,通通一览无余。

萧与时一下走神了。

他反应过来想要别开目光,凑巧她转过身去,背部正中的脊梁骨和两侧肌肤形成的背沟,随之映入他的眼帘。

她是属于身材修长有型的女生,背影窈窕,偏偏如此好看的背,留下多次手术后的创痕。

萧与时情不自禁凝视着她,许久收回视线。

沈如磐穿好训练服,坐着绑鞋带,一边对萧与时说:“我之前为了确保娜塔莎赢过南茜,特地把自由滑动作的难度级别定得很高。现在情况特殊,我只能把难度稍稍降回去,再又做了一系列调整,希望扬长避短,不枉娜塔莎一搏。”

她穿好冰鞋站起来跳了跳,确定松紧合适,然后说:“配乐和动作全都改过,我打算示范一遍给娜塔莎看。4分钟的自由滑对现在的我来讲,运动强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停止录像。”

交待完这些,她对萧与时比了个开始的手势,便上冰滑到冰场的中央位置。

她已经不是十六七岁的少女了,气质和娜塔莎截然不同,低眉敛目做开场动作时,坚强隐忍的气质全在英气的眉眼间。

音乐声随之响起,萧与时听到前奏,顿感惊讶。

这是歌剧《少年维特之烦恼》中最具代表的咏叹调,名叫《春风何必唤醒我》,因为使用了大量半音、和弦、调性转换,富有张力地体现了主人公维特求爱不得的短暂一生。

不久前,沈如磐说要大改音乐的时候,娜塔莎提出过小小的质疑:“我没有恋爱经验,可能跳不了这么悲惨的曲子。”

沈如磐却道:“无妨。你把对胜利求而不得的心情投入进去,效果也是一样。”

眼下咏叹调在空荡的体育馆响起,参赛的心境,乐曲的意境,依然维持一致,但是技术动作做了大调整。

比如,咏叹调第一段细腻抒情,那是少年维特对爱人至爱无声的倾诉。沈如磐用了很多流畅的步法,诸如内勾、外勾、变刃,保住基本完成分。

等到咏叹调急转直下进入苦闷部分,为了渲染“春风何必唤醒我,让我感受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一般的折磨”这一主旨,沈如磐大量使用交叉步、捻转步、以及各种急停表演步,既表现出少年维特苦恋不得的痛苦,也逐渐拉高难度分。

到这里,时间刚过去1分半,对沈如磐这样一个经历了无数次手术、放疗、放疗后静养、几乎要废掉功底的运动员来讲,她的体能迅速下降,呼吸急促,眼看着难以为继。

然而此时才是关键期,也是沈如磐亲自示范的目的:她在用她的身体,替病中的娜塔莎探索后半程能否一搏。

萧与时何其敏锐,立刻开口:“沈如磐,停下来!”

是该停。可是花样滑冰不仅仅是能力的竞技,也是意志的竞技。沈如磐已经把满涨的情绪投入进去了,她很难抽离,只能继续。

2分钟,咏叹调插入暗潮汹涌的定音鼓,她用一串复杂精妙的难度步,衔接足够高远的组合跳跃。

3分钟……

4分钟……

连续的、巧妙的、惊奇难料的动作目不暇接,搭配咏叹调纠结撕裂的情绪,沈如磐仿佛不是在为娜塔莎做示范,而是把她自己想回归赛场却又不能的苦涩心情,悄然融入到曲目中。

求而不得,弃又不能,是每一个人都会遇到的烦恼。

萧与时看着她,胸口充斥着复杂的情绪,几度欲言又止。

此情此景,是他最担心的强撑。然而不强撑的沈如磐,又不是沈如磐。

她的身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她的气质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如果说命运像海崖边喷溅的浪潮,霎时吞没磐石;那么待到风平浪静,磐石自有星月照影,涟光晶莹。

萧与时目光闪动,定定地凝视着她。而她浑然不觉,直到做完全部动作才停下跪在冰上,气息急喘,脸色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