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安都从小受兄长照顾,顾及嫂嫂们的情绪,便搬离了河东薛家,与兄弟们分家,带着“安门”在河东闯荡。
他离家时分文未取,出行全靠各地有交情的游侠儿和义气之士馈赠财物、借他住地。薛安都也从不扭捏,给就拿了,有忙就帮,渐渐在豫州和秦州闯下了较大的名头。
魏国和夏国交战之时,秦州有一支白龙胡趁机作乱,在秦州四处抢掠,甚至敢去偷袭魏国的粮草辎重以资族人,大魏数次想要剿灭此人,无奈他们聚众来去,行踪不定,总是屡屡失手,反倒丢了不少次粮草。
白龙胡作乱时在秦州抢掠,恰巧毁过一处汉人的村落,而这村落里的人曾经收留过薛安都和其安门,薛安都为了给村中几百口人报仇,便带着秦州的游侠儿搜遍了秦州,找出了这支白龙胡的行踪,而后更是联合当时负责征伐秦州的鲜卑大将一举将他们歼灭,平定了白龙胡之乱。
这一战,薛安都单枪匹马射杀了白龙胡的首领白龙子,亲手为秦州死难之人报了仇,一时名声大震。拓跋焘最爱少年英雄,又欣赏他的义气,便封了他为“横野将军”,赐了他一个出身。
薛安都是魏国人,其父兄都在魏国,只不过是流浪到夏地。家中幼子得到官职的消息一穿回去,薛父立刻招募勇士、购买甲胄、聚齐全家之财力,用于支持家中这位幼子“浪子回头”。
薛安都本身武艺就极高,又有一身游侠儿才有的“游击战”的本事,领着一群游侠儿和家中送来的私兵,愣是在胡夏与魏国之战中获取了不少军功。
他在豫州和秦州多受敬重,人人都爱他“侠义”的名声,往往比前来征伐的魏国鲜卑将领更得人心,还未真的攻打,已经有不少百姓和官员纷纷投降,只因为相信他不会滥杀无辜。
如此一来,薛安都虽然入军晚,资历浅,但军功以滚雪球的方式快速积累,到了拓跋焘论功行赏之时,他这个被拓跋焘“慧眼识珠”的小将立刻博得龙颜大悦,拓跋焘自得自己的“伯乐”做的好,将薛安都好生褒奖了一顿,赐了他秦州和豫州两州都统之职。
秦州胡人众多,豫州因为是从刘宋抢来的,只有半境,所以州境特别小,而且境内“宗主”林立,赋税无法顺利收取,各种矛盾屡屡发生,人人都不愿意到这两州为官,所以薛安都得了两州都护,竟没有多少人羡慕他,隐隐还有些幸灾乐祸。
薛安都是任侠脾气,对这些毫不在意。在他做官时,也常常用当年呼啸山林的方式去理事。宗主们不怕老奸巨猾,就怕这种“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年轻人,秦州胡人又喜欢这样的脾气,是以两方对他都很客气,他这都护也就好生生的当了一年多,竟没有人说他不好。
秦州和豫州人口失踪之事,原本摊在哪个州里都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此时正是乱世,夏国和魏国打仗,夏国自己诸族也经常打来打去,少了几个人、几十个人都是常事。
在这个户籍制度名存实亡,人口全靠“户”而不是“丁”的年代,少人连县官都无法发现,更别说传到上面。
更何况失踪的大多还不是什么德高望重、家有财产之人,不过是些游荡在外的流浪儿,或者旅行在外的行商、旅人,家中没有儿女的老人、或是失去父母漂泊的孤儿等等。
但游侠们也是“流浪在外”的。手头不趁手的时候,这些游侠们露宿在野庙、荒地也是家常便饭。当游侠儿们发现自己的同伴出去就没有回来后,他们意识到有些事情发生了。
游侠械斗结仇是正常的,死的无声无息也是常事。可有些游侠儿出去混迹并非去“谋生”,而是归家看望家人,或是一些别的原因,绝不会和别人起了争斗。而且一个两个失踪的多了,就很难归结到“意外”上去。
这种事游侠儿也无法解决,只能上报官府。夏国刚定之时官府要做的事情太多,根本顾不上这种“小事”。尤其失踪的还是没有户籍或户籍不在此处的“地痞流氓”,更加没有官府之人愿意管。
这些游侠儿一方面气急与官府的麻木和不作为,一边心痛与同伴无缘无故的失踪,在众人商议之下,便想起了他们曾经资助过的“安门”门主,那个现在已经飞黄腾达的薛安都。
薛安都“洗白”之后,游侠儿们为了他的官声都很少和他接触,毕竟官府和江湖是两个世界。但这么多条人命不能不理,更何况他们查探下去的结果不但失踪了游侠儿,还失踪了不少流浪汉和老少孤儿,这些都是义气深重的汉子,决不能坐视不理。
这些游侠儿原本已经不抱希望“投靠官府”的薛安都会帮他们了,谁料薛安都一听到此事之后立刻一口答应,不但暗中派出交好的游侠儿四处打探此事,更是命令秦州和豫州境内的老弱孤寡必须去官府登记造册,一旦减少,立刻要四处查探。
秦州民风彪悍,胡人居住的地方失踪了几次胡族后,有一个部族的胡人终于抓到了凶手——有一群不明身份的汉人四处偷偷抓这些落单之人,他们也不杀人,只是抓活的。若问抓了以后送去了哪里,他们只说有人某地专门花钱买这些活人。
薛安都按照他们的口供去那个地方,却没有等来花钱买人的真凶,反倒打草惊蛇,再也没有在秦州查出什么消息。
薛安都无奈之下转向在豫州探查。豫州失踪之人也多,无奈豫州到处都是门阀豪族,邬堡遍立,宗主是连官府都管不着的,薛安都也不能派人进去搜查,线索找的更是困难。
直至贺穆兰大军开拔到豫州,薛安都才刚刚收到境内游侠儿的消息,说是一处佛寺内失踪了三四个挂单的行人。
薛安都原本是都已经准备动身去迎接贺穆兰了,接到这消息担心佛寺里的知情人逃跑,一边命令豫州的卫兵先去围了佛寺,一边火速前往那间寺庙。
至于迎接虎贲军不力对他的前程有什么影响、又对他的这些部下有什么影响,竟是一点也顾不得了。
他的副将刘元也是大族出身,虽心中佩服薛安都的义气,可也对他丢下职责就跑的事情心中懊恼。无奈虎贲军又不能不管,只能硬着头皮出去迎接。
好在贺穆兰外表冰冷,性情倒还是和善,从迎接到大军到驻扎成功,竟没看到她有什么不耐和不悦,一干武将才安了安心。
安心之后不免又大骂薛安都,不管事情有没有成好歹派人回来说一声。带了几百个人出去,到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连拜见都不来拜见一下,简直是让人背黑锅背到死。
花将军是没有不悦,再看看他身边那个美貌的……呃……那啥,和嫩脸的亲兵,已经堆了一脸“你们家头头居然玩忽职守”的表情,想来日后亲近之人多吹吹风,花将军没脾气也有了脾气了。
一直到了武官们都快撑不住想要跑的时候,薛安都这才姗姗来迟。
看样子他是一天都没有好好吃饭喝水,当他被陈节领着走进来拜见的时候,贺穆兰发誓她听到了肚子咕咕叫的声音。
薛安都和贺穆兰品级上是平级,他前来拜见,贺穆兰也不能跪坐着拿大,两人都起身客套,互相把面目看见,都在心中感慨对方的年轻。
薛安都一直以为自己武艺在同龄人里少有对手,混得的军功更是颇有些幸运在其中,旁人难以企及。
谁料魏国出了这么一个少年英雄,十九岁时名扬黑山,二十岁北伐柔然有功,亲手斩杀大檀、麾下活捉吴提等人,二十一岁已经在平城有了官位和大宅,得到一干名媛爱慕,可谓是人生赢家一枚,早升起过对比之心。
所以当薛安都得到信报需要安置花木兰在豫州的粮草驻扎一事时,是发自内心的好奇和向往的,就等着和这位名声鹊起的英雄见上一面。
如今薛安都看这花木兰,长得并不魁梧,甚至有些瘦弱,面目普通,嘴唇单薄,显然也不是性格豪爽热情之人,心中不免就失望了几分。
再看她腰上佩着一把灰不溜秋的奇型怪剑,说是剑更像是加细加长般的铁板,身边跟着的亲兵(大雾)都是些长得像娘们的胡人、脸嫩的跟童子鸡一样的少年、看起来中年落魄的大汉,唯有一个持着长枪的长脸汉子看起来还算威武,只是这汉子长得太阴柔毒辣的样子,不是自己喜欢结交的类型。
这么一想,薛安都更觉得“名不虚传”都是假的,心中的失望更是难以抑制,行礼时便不免带了几分出来。
贺穆兰这样的脸色见的多了,狄叶飞和那罗浑心中虽然气愤,但他们毕竟涵养功夫不错,没有当场发作。
陈节见到薛安都没有履行职责反倒有些瞧不起将军的神色,心中当然满腹不满。在贺穆兰身后以子侄礼跪坐的盖吴倒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摸了摸双刀的刀柄。
“本将怠慢了花将军,还望将军勿怪。”薛安都致歉,“实在是情况急迫,来不及让本将先去告罪再行处理……”
贺穆兰倒是很喜欢这种以百姓为先以前程为次的性子,闻言微微一笑:“哪里,我能理解。”
薛安都见贺穆兰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心中也是一松,继而对贺穆兰有这样大的名头也生出了些理解。
就连他面对别人的盛赞和惶恐都不免有些飘忽,他这样的地位竟这般随和,至少不卑不亢是做到了。
贺穆兰听到薛安都说话间肚子都咕咕作响,他自己却毫不为意,召了陈节过来吩咐了几句,这才转过头来和薛安都说道:“薛都护辛苦一天,如今天色已晚,不如宿在这里,先用些饭食,再来安排虎贲军的事情。”
她见薛安都惊讶地看他,笑的更是温和:“本来见到薛都护这般急公好义之人,我是要请你喝酒的。不过我如今正在军中,理当以身作则,不可喝酒,所以只能用水代替了。”
薛安都一听对贺穆兰感观更是大好,之前的失望也渐渐不见,也大笑着对着贺穆兰拱了拱手:“这有何难,等花将军日后路过豫州,我当好酒好菜相迎,绝不向今日这般让你枯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