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暑热阵阵,顾郁心烦意乱,买了根冰棍,坐在荫凉的地方慢慢啃,想着要不要等顾天柏回来。
上天总是弄人的。谁会不想见亲生父亲的最后一面呢?在那样突如其来的焦急的时刻,纵然一向沉着冷静的公司总裁,也会一下子慌了阵脚。
顾郁心想,也许最后时刻,如果医生问他“是否还需要药物维持清醒”,他说“是”,再多撑两个小时,兴许顾天柏就能见爷爷最后一面了。
可父子两人终究没见到。
是他的错吗?
顾郁不想见到顾天柏,所以最后连返乡入葬都不要他送。
可他是爷爷的亲儿子啊。难道只有自己难过,顾天柏就不难过吗?
顾郁有些说不上来的难受,起身把啃了一半的冰棍扔进了垃圾桶。
也许……真的是他做错了吗?
街上吹了一阵风,道旁的树叶沙沙作响,暑热消退了些。路上行人仍旧匆匆,一个接一个从他身边走过。顾郁思忖良久,决定离开。
正要走时,他一转身就看见了熟悉的车停在路边,在阳光下炙烤着。顾郁心里一惊,正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从写字楼里走出一个年轻的男人,估计是秘书,站在车边,恭敬地敲了敲车窗。
车门打开,从车里走出那个他正期盼的身影。
顾天柏绕到另一侧,打开副驾的车门,提出来好几个包装精美的口袋,交到秘书手里。再打开后面的车门时,秘书赶紧道:“顾总,我来拿吧。”
“我来,别弄坏了,”顾天柏又钻进去提了好几个袋子出来,个个精致漂亮、高档奢华,“定位我发你了,你叫个车送过去吧。”
“好的顾总,今天有兴致,买这么多东西?”秘书笑道。
“给我家小孩的,好久没陪他了,”顾千凡说着,坐进了车里,降下车窗,“我得去见一下王董,你办完事情把我的日程排一下。”
“好的。”秘书应声。
车窗升上去,很快又降下来。“你把外面的袋子盒子什么的都扔了,买几个普通的礼品袋装上。”顾天柏吩咐道。
顾郁往前迈了一步,还没勇气跑过去,车已经发动,开远了。
他沉默一路,来到了一个小区。阳光已经渐渐减弱,不似午后那样毒辣炙热,微风吹着行道树,枝叶随风摇。祥和的小区里又飘出饭菜香,远远地就让人垂涎。
“哥哥!”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他身后钻出来,带着几乎要含破音的兴奋。
顾郁转头望,又传来两声呼唤,只见凉亭里坐着个小孩。乐乐抱着本厚厚的儿童恐龙科普书坐在亭子里,见他转过头来了高兴得蹦下来,没注意摔个狗啃泥。顾郁冲过去一把将他捞起来,乐乐连忙把书抱起来放到玩具旁边,笑嘻嘻地看着他。
顾郁拍拍他身上的灰尘,“乐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妈妈在那边和阿姨们聊天,”乐乐小手一指,拉着他看书,“可是哥哥,你给我的书,有好多字我都不认识呀。我下学期就上一年级了,妈妈说好多字我就能认识了。”
“对啊,你最棒了。”顾郁揉揉他的脑袋。
“不是的,哥哥最棒了。妈妈说哥哥从来都是第一名呢,可是我怎么都没拿到小红花?我也想像哥哥一样聪明。”乐乐扬起脑袋看他,抱起那个永远要带在身边的小霸。
顾郁提起乐乐,抱着他坐下,屁股刚挨着板凳,突然想到什么,这场景好熟悉……咦,这不就是关小梨说的“你抱着乐乐,乐乐抱着恐龙,恐龙抱着恐龙蛋,蛋里抱着恐龙”的无聊套娃么。
……啊,有点儿想关小梨了,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
顾郁甩甩脑袋拉回思绪,跟乐乐玩了一会儿,独自走到了花园里。
几个妇人坐在一起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每个人手里都在忙活着织毛线。顾郁一眼就看见了田云珮,他停下脚步,在不远处看着她们,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才能走过去。
“小田,你那毛衣织大了吧,光是袖子就那么长,你儿子才多小啊。”一个妇人说道。
田云珮理了理自己织的毛衣,“我又不只一个儿子,这给我老大的。”
“嘁,你还有个大的?”另一个夫人饶有兴致,“怎么从来没见着?”
“他一直跟他爷爷奶奶住,现在都大学毕业了,马上读研究生了。”她的语气里有藏不住的骄傲,像欢欣在里头跳跃。
“那么大孩子,谁还穿妈妈织的毛衣啊,你也就趁乐乐现在小不知道美丑,给他织两件得了。”
“那不一样,我好久没给老大织毛衣了。我大儿子可有出息,考到国外去了,听说那边冷得很,给他做两件吧,也不知道他要不要,上次见面才吵了一架。但他有本事了就好,我家乐乐学习能有他一半好我就放心了。”田云珮说道。
“成绩好不好他都是你儿子,以后你还得靠乐乐呢。要不然,你那个大儿子一直没跟你生活在一起,有出息又怎么样,难不成他长大了还记得你?”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他记不记得都无所谓,但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掂记着吗?他哪儿都好,长得帅,又肯吃苦,就是不服我管。每次乐乐不听话,我就吓他,说你要变成哥哥一样的小坏蛋……”
一说起孩子叛逆的话题来,几位妈妈就滔滔不绝,各自分享起家里的倒霉熊孩子。乖巧都雷同,叛逆千万种。一山更比一山高,一孩更比一孩熊。
顾郁转过身,郁闷地踢了一脚石子。什么运气,刚好听见这一段。
“啊呀这一截散了,我回去得拆了重新织,”田云珮说着起了身,“天不早了,我先……”
“哥哥!”乐乐的声音冒了出来,“妈妈怎么还不回家煮饭吃呀!”
顾郁一回头,几个妇人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他。田云珮看见他,手忙脚乱地将手里的毛线藏在身后,朝他走来,很是惊讶地看着他,“小宝,你怎么来了?”
顾郁退后一步,清了清嗓子,遥望并不存在的天边飞鸟,扭扭捏捏很是艰难地说出口,“……妈。”
田云珮一愣,接着连手里的毛线也忘了藏,忙不迭拉住他,喜不自禁,“哎,哎!好孩子,走,我给你们做饭。”
顾郁被她拉着走了一截路,过了一会儿还是很不自在地抽出了手,“饭就不吃了,不麻烦你。”
“麻烦什么,不麻烦!”
“……我来是想说,我就要去留学了,你应该也知道了,”顾郁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短袖衫的衣摆,“我们一家人吃顿饭吧,叫上顾天……我爸。”
“哎,好,好!”顾妈直点头,“什么时候?今晚吗?”
顾郁想了想:“后天中午吧。”
一桌菜都已经放冷了的时候,顾郁才回到画舟堂。简桥趴在桌上,起身准备把菜热了一下再端上来。
“下午有个人送来好多东西,你看看是不是你的。”简桥放下盘子,指了指沙发上的一大堆袋子,都用很简约的单色牛皮纸口袋装着。
顾郁恍然。
原来他就是顾天柏口中的那个“家里的小孩”。
那顾天柏确实很久没陪他,整整十五年过去了。
他打开袋子瞧了一眼,基本都是很实用的东西,甚至还有两件昂贵上乘的羽绒服。顾郁无言,拿出一件套在身上,捏了捏柔软的羽绒。
身后突然被猛地一扑,顾郁笑笑,转过身来抱住简桥。
“大夏天的,穿这么厚干什么?”简桥在他肩上蹭了蹭,“好软。”
“……听说,莫斯科的冬天会很冷。”顾郁脱下来,走到饭桌前坐下,没什么胃口,脑子里乱糟糟。
“也是,到时候我也给你买几件厚的,让你超级暖和,”简桥把筷子递到他手里,桌上的饭菜冒着没那么新鲜的“二手烟”,“今天见到你爸爸妈妈了?他们同意展出画了吗?易向涵还等着你回复。”
顾郁埋头吃了一口白米饭,索然无味地在嘴里嚼着,良久,才看向简桥,低声道:“简桥,如果我说,我不同意呢?”
简桥也看着他,眼神温和,面容温润,良久,对他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