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1 / 2)

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马车停下,车外一片寂静,苏时深吸口气,敛袖从容起身。

他还要再演一次骄横跋扈的权相,替那个小皇帝铺平通往至尊之位的最后一段路。

自此以后,朝堂兴废世事冷暖,再与陆璃无关。

天色将晓,寒意凛然。

苏时迈步登阶,单手撩起稍长的衣摆,刺骨的冷风转眼就已冰透了不算厚实的衣物。

四十九级汉白玉台阶,往日不过闲庭信步,落在重伤虚弱的身体上,却成了不轻的负担。

苏时胸口些微起伏,额间已渗出细汗,被冷风一吹,只觉透心冷彻转眼传遍周身,再不剩丝毫热气。

才只爬了一半,总不能连朝堂都进不去。

苏时咬了咬牙,正准备一鼓作气爬上去,身后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领厚重的披风便被不由分说地压在了肩上。

冻得几乎僵硬麻木的身体瞬间回暖,苏时身形一晃,被一只有力地手臂稳稳扶住。

莫名并不觉意外,苏时借力站定,目光落在来人身上,语气近于叹息:“王爷……”

“宋戎不擅政事,只是旁听,不会擅发一言。”

宋戎搀着他站稳,将一只精致小巧的手炉不由分说塞进他袖中,漆黑目色直直落进他眼底,声音越发低缓柔和下来。

“右相别赶我,好么?”

虽然顶着个摄政王的名头,宋戎却很清楚自己的斤两,即使立下勤王护驾大功,也从未真以摄政王自居,上朝时也往往主动避开。这一身华贵至极的朝服,除了赐下那一日,他还是头一次穿在身上。

沙场铁血磨砺出的凌厉气势被厚重华贵的纹路压下来,反而显出凛然不可侵的厚重威严。可偏偏是这样一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却又小心翼翼将外露的锋芒尽数收敛,眼里只余分明直白的恳求。

目光在他身上停驻半晌,苏时撤开手臂敛目回身,将身上的披风紧了紧,一言不发朝台阶上继续迈步。

双手拢入袖口,握住了那个温热的手炉,融融暖意终于抵过了身外的凛冽寒风。

漆黑的双瞳蓦地亮起光彩,宋戎忙跟上去,跟在陆璃身后,脚步放得既轻且缓,一路跟着他登上玉阶,护着他迈进宫门。

少年天子霍然抬头,目光透过冕旒珠串,落在那个缓步走进来的身影上。

他还活着。

一夜的忐忑惶恐,一夜的挣扎辗转,终于被这一眼所尽数压制下去。

早已熟稔的刻骨恨意本能复苏,他正是凭着这股恨意,才从未向眼前这个人低头俯身,才终于从受尽冷遇的摆设太子,熬到这万人跪服的九五之尊。

温习着记忆中的不甘仇恨,宋执澜微眯起眼,目光再度狠厉如刀,冷冷落在陆璃的身上。

堂下的身影似有所觉,抬起头瞥他一眼,神色忽然显出熟悉的高傲冷淡。

那个人甚至不屑于与他有所交锋,唇角挑起淡淡嘲讽弧度,漫不经心地拂袖回身,负手列在首位。

朝堂哗然,众臣瞬时义愤,纷纷指责起了陆璃目无君上悖德无礼,宋执澜却已经无心再听。

那人如何会有苦衷,不过就是太过骄纵狂妄而已,是他想得太多了。

扶着龙椅的手缓缓收紧,宋执澜目色渐沉,声音终于彻底冷峭:“右相陆璃,五年来骄奢跋扈残害忠良,将朝堂纳为一言之地,持剑逼宫,早已有不臣之心。今日朝堂论罪,诸卿所知,无不可言。”

大理寺卿最先出班,慷慨陈词,痛数陆璃诸般罪状。朝堂久受右相挟制,无论忠奸善恶,竟忽然都有满腔义愤,仿佛恨不得将陆璃食肉寝皮。

大厦倾颓,从者甚众。

宋戎列在殿侧,沉默不语,心中渐寒。

他虽久不在朝中,却绝不愚驽。那些罪名显然并非空穴来风,朝臣既然敢如此指摘陆璃,即使有夸大扭曲之处,也必然因为陆璃确实做下了这些事。

可他又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明明可以不必将自己置于众矢之的,可以继续左右逢源笼络人心,难道真就只是因为日渐势大,所以目中无人骄横狂妄,以至于自绝生路?

英挺剑眉越发蹙紧,宋戎目光愈深,落在那道立于班首的身影上。

自从进入朝堂,陆璃就从未发过一言,只是傲然默立,双目似阖未阖,不知究竟有没有将那些指责唾骂听进耳中。

“右相大人——”

户部尚书声音清朗,压过朝中大半嘈杂话音,出班朝陆璃遥遥拱手:“已至今日,右相不可一错再错。相府所抄钱物与右相这些年所敛财款相比,不过九牛一毛,如今国库亏空,右相可愿捐出剩余家财,将功折罪,以正为臣之心?”

陆璃这些年虽然掌控朝堂,大肆剥削朝中官员,收受贿赂中饱私囊,为政却并不暴虐,待百姓也不算苛责。

户部尚书是由侍郎升上来的,因着还算宽厚的税收田策,对陆璃恶感总不及朝中官员。眼看诸臣你一言我一语,几乎要将陆璃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忍不住开口插话,悄然递过了个转圜的台阶。

“笑话!陆璃罪大恶极已被罚没抄家,钱财原本就该充入国库,如何还能算作将功折罪?”

大理寺卿冷笑出列,狠狠抢白一句,目光扫向那一道玄色身影:“陆璃,若是你仍有财产藏匿不报,罪名便又加一等!”

“不过一死而已,再加一等,若是非要开棺戮尸挫骨扬灰,便也随你们。”

苏时轻笑一声,终于开口,漫不经心地落下目光,似乎丝毫不曾将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放在眼中。

“陆璃所求,无非畅快淋漓,纵情一世而已,还从未操心过死后之事。钱财不过身外之物,锦衣玉食、花天酒地,转眼也就挥霍尽了,哪里还留得下来什么?”

他的语气格外傲慢轻佻,叫大理寺卿脸色阴晴不定,却又不敢当堂太过放肆,终于还是忍下怒气,狠狠拂袖回班。

户部尚书也被呛得一时哑然,神色似有惋惜,轻叹一声,同样退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