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哉,怪哉,丢脸哉。
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陈酿,陆舜华憋着一口气探出脑袋,右手堪堪扒拉住酒缸的边缘。祭祀用的酒缸十分大,比她的人就矮了半个头,她两只手扣到缸壁上,用尽全力才勉强露出鼻子眼睛,脚底还是悬空的。
陆舜华鼓着气跳了两下,没跳出来。
咬着牙用臂力想翻出来,翻不动。
一脚踹到酒缸上,抱着“能不能把酒缸踹破”的天真想法,差点又掉进缸底。
嘶……好痛。
陆舜华眼泛泪花,下巴搭在酒缸边上,感受陈年佳酿的香气环绕鼻间,红着眼睛长长叹了口气。
她又要“扬名立万”了。
明日花灯节祭祀,上京的人都会知道,恭谦王府的宸音郡主做了如此大逆不道又十分丢脸的事。
她在心里开始盘算着,这回祖奶奶又要叫她抄几遍佛经。
抄佛经真是太累了,上次她和阿紫偷溜出去玩,还欠了三遍没抄完,手都写疼了。这回看下能不能打个商量,求祖奶奶罚她跪佛堂好了,大不了等后半夜再让阿宋过来偷偷放她出去。
陆舜华心里想着怎么和祖奶奶求饶,想着想着入了神。六月初夏的夜尚且微冷,那股子酒意带来的燥消退后,她泡在酒缸里终于感觉到有点儿冷。
陆舜华又晕又怕,不敢想自己泡一夜以后被人捞出来上京的人会怎么传她,缩着肩膀可怜兮兮地扒拉在酒缸边,伸长脖子四处打量,盼着能有谁从天而降,拯救她于酒水之间。
眼珠子在四周转了两圈,还真让她发现了救星。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拐角处露出了一抹月牙白的衣衫。
陆舜华登时想到了今天早上出门前碰到叶姚黄,也是穿了一件白色的冰绸长衫。
她大喜过望,也没多去思考叶姚黄此时此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费力地挥手,“姚黄!姚黄!快救救我!我掉进酒缸里出去了!”
来人动了下,露出半个肩膀。
陆舜华更高兴了,抓着这抹希望的曙光,喜悦地要哭出来。
“姚黄!我在这里!快来救我,我好冷!还头晕,我出不去了,你快来捞我!”
白色衣袍随之而动,来人正过身子,露出整件衣衫的原貌,分明就是简单的布衫,哪里是什么冰绸长衫。
他缓缓走过来,脚下洒落大片银白月华。
长剑和短笛碰撞,声音清脆。
这种声音,这种脚步,这种熟悉的漠然态度,这种在你身边也不发一语眼睁睁看着你上蹿下跳的冷眼旁观——
江淮走到酒缸边,低下头,长睫在眼下落下小片阴影,一头黑发高高束在脑后,几缕散发垂在脸颊两侧,平添了几分少年人的朝气。
三月未见,他的身量看起来似乎更高了点,肩膀也不似从前那么瘦削,穿着常服,袖口和腰身紧紧束着,一副利落打扮。
江淮神色淡淡,垂眸看着酒缸里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期盼地看着自己的陆舜华,勾起嘴角要笑不笑。
他说:“郡主好兴致。”
陆舜华也巴巴地冲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可惜笑意才露了个边边,耳边又听得这可恶至极的人说道:
“如此,便不打扰郡主饮酒作乐了。”
说完,面无表情转身离去。
陆舜华扒着缸沿,傻眼了。
“你这人,你这人……”她嘴唇张合,雷劈了一样讷讷道:“怎么一点都懂得尊师重道……”
他身量变了,身份变了,不再是红着眼睛边哭边吹笛子的绝望少年,但唯一不变的还是那副脾气。
和三个月前一样,又臭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