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就是怕事儿!没出息的!”晓芙妈擦了把眼泪说。
知母莫若女。
晓芙知道,她妈这是暂时偃旗息鼓了。
她顿了一顿,又说:“我和他离婚的事儿,早晚得通知他爸妈。但他爸搭桥手术才出院不久,他妈又有高血压,你就是要说,也得找个合适的时机不是?你还非得弄得人家破人亡啊?你和我爸反正半辈子都过去了,你就不怕报应到我头上?我辉煌的人生可才刚开始呢啊!”
晓芙妈凄然一笑:“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妈是为你亏!”
晓芙笑了:“我要是到了你这年龄才发现跟他不合适,骑虎难下,那时候才叫亏呢!说实在的,我还得感谢他,不是为了他这事儿,我不会搬出来,更不会知道我是个人才嘿!嗳妈,你知道吗?我刚找了份儿教英语的工作,还是从师大外语系一个一本手里抢来的,嘿哟,人那可是一口标准伦敦腔的高材生呐……”
遭弹劾的三本生
晓芙爸对女儿的新工作很是嘚瑟,他现在见着谁都是一脸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表情,遇上邻居家的四岁小儿,还主动给晓芙揽活儿:“小毛啊,奥运就要开幕了,赶紧的上晓芙阿姨那儿报个外语班吧?学好了去给老萨当翻译!”
他不知道,女儿让一窝混世魔王折磨得差点就牺牲在讲台上了。
在“新纪元”上班的头两天,晓芙还算游刃有余,孩子们对她的“儿歌教学法”还是特别有兴趣,但孩子毕竟是孩子,一适应了新环境,他们中的一部分(是很大一部分),就跟孙猴子回了花果山似的——彻底恢复了本性。比如,晓芙教他们唱让中国人改良的英文版《两只老虎》,唱到“一只没有耳朵的时候”,他们就拿手盖着屁股;唱到“一只没有尾巴”的时候,他们又拿手去捂住耳朵……
好几次,她的耐心丧尽,就要对他们实行“暴力恐吓”的时候,一眼瞥见教室后门的玻璃窗上贴了两三张家长的脸,便把那点儿念想生生地吞回肚子里。她可不想刚上场就被红牌罚下,还是接着让祖国的花朵们摧残吧。
每当她一脸被折磨得有皮没毛的蔫样儿回到办公桌前,旁边教成人英语的同事们便纷纷凑过来表达人道主义的关怀:“小张,你还扛得住吧?其实孩子最难教了!”“就是!现在的孩子都让惯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还打不得骂不得!”……
晓芙冲他们无奈地笑笑,一脸“你懂的”表情。
有一回让路过的桃花眼听见了,那厮特地站下来,插了一句:“你那草裙舞不管用了?”
同事们都笑了,大家都想到了晓芙试讲那天的惊魂一舞。
晓芙也搭讪着笑了笑,然后就抱着保温杯里的“胖大海”一气猛喝,她怕她一个忍不住,就把茶泼到那张小白脸上去了。
好在付出和回报还是成正比的。
孩子家长的反馈普遍不错,说是半个月前学的英文儿歌,孩子们隔了两个礼拜也还记得一清二楚。他们哪里知道,晓芙为了保持这拨小爷们的学习兴趣,是天天搜刮肚肠地出新招儿。
一天课后,一个叫孙琦的孩子的妈妈来接女儿的时候,由衷道:“小张老师课教得真好!”
“谢谢。”
“我也给孩子买了好多英文歌曲的cd在家,不过你教的好多歌我都没听过,你都是哪儿找的?”
“一般我都上youtube上面搜,比如今天这首c is for cookie,就是《芝麻街》里头的。”
那会儿youtube还没被封锁,但也没被国人熟知。
看着孙琦妈一脸困惑,晓芙想了想,解释:“youtube就是美版的‘优酷’和‘土豆’,《芝麻街》就是——就是美版的《大风车》。”
孙琦妈妈笑了:“哟,你还特地去境外网站上搜这些呢?真难为你了,你这英文发音也好听!现在外头好多少儿英语班,请的虽然是师范院校毕业的老师,可那英语发音简直是让人不堪入耳,比你差的不是一分半分!张老师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金诚学院。”晓芙笑着说。
孙琦妈妈脸上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勉强和她客套了两句,便匆匆领着孩子走了。
晓芙也没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然而等她和同事一道吃完午饭回来,前台小声给她通风报信:
“小张,赶紧去周总办公室瞅瞅吧,有几个家长要弹劾你!”
晓芙觉得脑子一炸,放下钱包,就赶紧往桃花眼办公室的方向去了。
大概是桃花眼的办公室不够坐,门是敞开着的,还有俩家长站在门口,一副人多势众的样子,看见晓芙走过来,他俩都有些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
孙琦妈妈分贝不小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们这儿收费不便宜,地段儿也偏,这么大热天儿的我们还坚持把孩子往这儿送,为什么呀?就为的是你们‘新纪元’的名声。可你怎么能找个三本糊弄我们家长呢?误人子弟么这不是?!”
每一个字都像把小匕首扎进她的耳朵里,扎得她的耳膜生疼。
周遭的同事们都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她,有人还走过去在她肩上拍拍表示支持。她和新同事们的关系处得不错,有了事务所和酒店的工作经验之后,她在办公室里内敛多了,没以前那么咋咋呼呼的事事出风头了。
桃花眼用一种安抚的口吻道:“你们望子成龙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是孩子们来这儿是学英语的,不是要学数理化。像张老师这样优秀的外语专才,给孩子们授课是绰绰有余的!”
“那也不能抹煞她三本的事实!现在市中心幼儿园的老师研究生学历的都有!”孙琦妈妈说。
人们看见晓芙忽然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翻找出一份什么文件,然后毅然决然地走进桃花眼的办公室,在门上敲了敲。
背对着门口而坐的孙琦妈妈和另外两个家长闻身转过脸来,一见是她,都有些惊讶。
桃花眼瞥见是她,眼神一闪,对家长们说:“哦,小张老师既然来了,咱们不妨听听她怎么说。”然后便微微向后靠在了那把黑皮大班椅上。
晓芙走了进去,把手里那份文件往孙琦妈妈面前轻轻一放,极力克制着内心一窜一窜的小火苗,尽量心平静气地对她说:“这是我面试的那天做的试题的复印件,是雅思真题集里的一套卷子,总分7,其中口语是7.5,是我们机构的美籍外教亲自给我测的。您要是认识什么内行的人,可以去打听打听,我这差不多是专业八级的水平。”
孙琦妈妈面色尴尬地盯着那份试卷。
晓芙深呼吸了一下,语气更加平和了些:“我就是个三本不假,可我高考英语接近满分您知道吗?我大三暑假曾经替俩一本的理科生突击过大学英语六级您知道吗(其实她是替人代考了六级)?我十岁开始就跟着我舅舅看原版好莱坞电影您知道吗?您也说了,现在外头好多少儿英语班,请的虽然是正规师范院校毕业的老师,可那英语发音比我差的不是一分半分。您为什么不能给我个机会呢?您刚刚自己也承认我的课教的不错呀!”
孙琦妈妈彻底哑口无言了。
晓芙想了想,忽然张口说了句法语:“bonjour,madaemoiselle. je m’appelle catherine.je suis chinoise. enchantee.(你好,小姐。我叫嘎特何以那。我是个中国女孩。很高兴认识你。)”
桃花眼拿拇指抵着下巴颏儿,饶有兴致地看着。
只见晓芙顿了一顿,略微有些得意地横扫了一眼众人:“其实我不光懂英语,我还会说点儿法语,所以,请你们对我的语言能力有信心!”
看着家长们目瞪口呆的样子,她知道一场轻度的职业危机过去了。
那天下午,晓芙正聚精会神地坐在电脑前做课件的时候,桃花眼忽然“香飘万里”地走过来,往她的电脑上拍了两张钞票:“今天不错啊!看不出你还有两把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