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温润有神的眼睛,沉稳锐利的目光别无他人。但他变了好多,我几乎快认不出他来,他的脸上有着与产屋敷耀哉相似的病容,他的左眼被纱布蒙了起来,变得十分憔悴,憔悴得让我感到不忍。
他微微一笑,说道:“久违了”。
我微微颔首,说道:“主公即使在忙,也应该照顾好身体。”
他咳嗽着,看着远处两个玩耍的孩子说:“天命如此,我的时日已经不多了。”
我叹了口气:“您不要太悲观。”
他苦笑着说:“我的命运,我心里清楚,只是可惜,有生之年,不知能不能看到鬼舞辻无惨被消灭。”
他的眼光突然转向我,说:“我听说,你曾经和鬼舞辻无惨正面接触过,他竟然没有杀掉你,这种事情是我头一次遇到。”
他的话似有所指,我心里一动,说:“是的,他好像对我的血有反应。”
他的表情依然从容平静,说:“鬼舞辻无惨,是杀不死我的。”
我讶然:“为什么?”
他看着我沉默了许久,说:“他变成鬼前是产屋敷家的人,为了对付他,家族对后代的血脉下了诅咒——”
“大家只知道产屋敷家的血脉容易夭折,但生命再脆弱,也可以对鬼舞辻无惨的攻击产生抵抗。”
然后,他的唇边竟泛起隐隐的笑意:“产屋敷家苦苦对抗了几百年,直到遇见了你,我便相信,奇迹是存在的。”
产屋敷家的……血?
我呆住,未经历过的事情,即使在书上读得再多,亲眼见到也是未知。来到这个时代后,尽管多次彷徨过,发现故事还是按照我知道的方向进行着,如今才发现,很多事已经被改变了,那便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走上别的轨道……
如果那万分之一的可能真的发生,那结局会美好还是毁灭呢?
“你觉得,鬼舞辻无惨怎么样?”他突然问我。
我轻轻地说:“你真的想听吗?”
他点头。
我垂下眼,看着怀里打着瞌睡的晴奈,想起了一些往事,低声说:“我觉得他——有些可怜。”
“诶?”他似乎有些惊讶,孩子气地追问道:“为什么会可怜呢?”
“长生不老,无人匹敌,那是多少人的梦想。”也许是压抑久了,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份特殊,他觉得很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愤愤不平。
我没有立即回答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晴奈的脸,轻轻地说:“这个世界如此不完美,”我顿了顿,“他如何能够人手一个又一个百年甚至千年?”
他突然抱住了我,伏在我的肩头轻轻地哭了出来,我想,他以前肯定有兄弟姐妹,如果没有,他一定会有姐姐,也许是因为他太累了,也许是因为他把她当成了我。
夏天即将过去,我们的日子又少了一天,这样不完美的世界,依然在生生不息地继续着。
当派去侦查无惨行踪的甲级猎鬼人的头被挂在江户城的一个紫藤花之家门上时,整个鬼杀队,只有两个人认为我们能赢。
一个是炼狱椿寿郎,一个是产屋敷世哉。
包括缘一,尽管他恨着无惨,尽管他最终接受了主公的战斗安排,我仍然在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犹豫。
虽然这次消灭无惨的机会千载难逢,但谁都知道,产屋敷有所保留,保留这些猎鬼人是为了什么呢?为了战时支援,还是为了战败自保,还是为了……
我不寒而栗,可椿寿郎却近乎狂热地投入到战斗准备工作中。
我曾经很怀疑,一个人哪里会有这么充沛的精力,在一天的任何时候路过产屋敷的庭院,都会看到他在和室中和主公商讨战术和安排鬼杀队里大大小小的事务,在一天的任何时候看到他,都是神采奕奕。他甚至笑着承受着来自保守派的刻薄,他把整支队伍训练得如同最精密的机械。
缘一从柱合会议回来的时候,不经意间提起:
“哥哥当上柱了。”
我愣住:“为什么会这么快时间……?”
缘一抿唇,眉宇间没有一丝祝贺和喜悦:“他开启了斑纹……据他的搭档说,哥哥一路疯一般地斩鬼,已经到了日夜不休的地步……”
我皱眉,说:“严胜大人现在在这里吗?”
他摇头,说:“主公安排他带着一支精锐部队……准备先手。”
“是吗……”我喃喃,也许安稳了太久,我的心里开始隐隐地不安起来,仿佛刚从一个梦魇里挣脱,却想不起一点恐惧。
严胜大人进攻的日子一天天远去,有时候我会问自己,是否忘记了在这个严肃而温柔的男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直到进攻前的第三天晚上,我从噩梦中惊醒,坐在榻上,发现缘一还在主公那里没有回来,我的衣衫被冷汗湿透,那时我才发现,我果然忘记了一件事关重大的噩梦。
我梦到了严胜大人变成了鬼。
产屋敷世哉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我去看望他时,他已经卧床不起了。
在他决定进攻江户时,我找了个机会,努力劝说他采用毒攻,尽量用紫藤花之毒抑制无惨分裂。
他礼貌地听我说完,然后他微微点头,仿佛根本没有在乎我说了什么。
然后他开始请求我,好好照顾他的夫人和孩子。
七月流火,在进攻的前一天晚上,他倒下了。
一开始是低烧,到了半夜转成高烧,他的体征急剧下降,大家才杵逆了他的意,延后了进攻时间请来了医生。
医生颤抖的手把了很长时间的脉,然后叹了口气,对周围用急切目光看着他的柱们说:“主公怕是不行了。”
“不可能!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突然——”椿寿郎悲愤地喊出声。
医生还想再说些什么,产屋敷世哉缓缓转醒:
“大家?为什么都围在这里?”
他的声音虽然虚弱,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他的脸白的令人心酸,豆大的汗珠在他的额头上盘旋。他连坐起的力气都没有了,难得用责备的语气说:“明天就要一战了,为什么都不回去休息?”
椿寿郎眼睛一红,想要说些什么,我站在缘一身后,拉住了他。
我们纷纷退了出去,却都守在了屋外,留下产屋敷夫人和孩子们。他又陷入了昏迷中,直到后半夜,他转醒,第一句话是:“我要见椿寿郎。”
椿寿郎和他谈了很久,后来他又喊我进去。
我进去的时候他已经非常虚弱了,每一个音节都说得相当费劲,我忍不住劝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