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的话语里,透着一股子蜂蜜放多了的味道,甜的发腻,嗓子尖细,虽做作,可话语从内到外却也透着一股子亲切,这种亲切外人无法体会,但顾昭却是熟悉的。
顾昭拍拍小玉,小玉慢慢跪下来,顾昭扶着阿德的手一边下骆驼,一边笑呵呵的打招呼:“可是耿家哥哥在当面……”
话音未落,从店里滚出来一个白宣宣的肉球子,这肉球一边滚,一边继续大笑着打招呼:“哎呦,哎呦!我就说么,今儿起来喜鹊都叫了,定有好事儿!瞧瞧,前几日我还说呢,我就!想我的小老弟儿了,亲弟弟,好弟弟,今儿可不就见到了!”
出来这人那真是周身珠圆玉润,甭看世上的人都喜欢瘦子,那是他们不知道胖子的好处,胖子最大的好处就是,甭管你年纪多大,脸上的皱纹都会被肥肉舒展开来,看上去,胖子永远总是要比瘦子面嫩的。
出来这个白胖子今年也该六十多了,可他那个圆润劲儿,硬是将他的岁数拉低了足足有十岁,加之他有喜欢满花的翠色衣衫,这就又将他的岁数拉低四五岁儿。
他的眼睛是圆溜溜的,鼻头是圆溜溜的,下巴还要圆出几道可爱的弧度,并且坠落了下来,淹没了脖颈。这上上下下的肉山堆积着,别说,这人竟然圆出一二分的天真可爱起来。
眨巴眼儿的功夫,圆球儿就滚到顾昭面前,这人伸开双臂便要热情拥抱顾昭,奈何肉太多,想抱进怀里,手却只能够到肩膀,大力拍背,就改成拍肩膀了。
顾昭眯着一只眼儿,下巴微微扬起,也是笑的欢快,看到这人,他也是微妙的愉快起来,要知道许多年前,他送了几家人一场大富贵!面前这人叫耿成,他家因人口稀少,便被顾昭与他老哥哥提拔了一下,从此,他家便一飞冲天!
如今,护帝星这六家,甭管怎么说吧,政见不合也好,平时小打小闹也好,他们内部还是相当亲厚团结的,要知道,这些人很玄妙的都认为,他们先祖都是上天派来的,前辈子就亲厚,过了这辈子,完成任务之后死了回天上,他们依旧是朋友同僚亲戚。
如此相互接近,常有联姻,就是纠葛矛盾,只一提起先祖的交情,那也是顿时什么气儿都消了。
耿成笑的嘎嘎的,顾昭看他亲切,便问他:“哥哥怎么有空在此?如何没有去东门?那里热闹得很!”
耿成圆润的脸上依旧是一脸笑模样,浑不在意的一挥胖手:“弟弟这话出来可是作践我,我算那个地方上桌的主菜?”
顾昭顿时窘然了,这话他不明白啊?这是这么说的?
见顾家小弟弟耳朵微红,耿成脾气好,倒也不为难他,他疼爱的伸出胖手一把拉住他:“来来,屋里坐,老王这里有好货色……”
顾昭只好随着他进了屋,去了后面。
这后面是个大院子,靠墙建了半圈的牲口棚子,这棚子里养的全是各色的骆驼。
耿成拉着顾昭到了里面点的一间独个儿的牲口间,这里面拴着一头毛色比顾昭的小玉差一点的白骆驼。
“瞧瞧,这是我家的雪玉!”耿成爱惜的摸摸骆驼的脑袋,然后笑嘻嘻的对顾昭说:“它有啦,跟农司陆都案家里那头配的,六个月的,老王说了,保证出来的时候,雪白的,当然,谁家也不能跟咱家小玉比不是?阿弟的小玉,那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摇了一下。
顾昭讪讪的笑笑,完全不知道如何接话。
那屋里出来几个小厮,很快的在院里摆上桌椅,摆上茶点吃喝。
这店中的老牙郎也不敢过来,就站在门廊那边侍奉着,一脸巴结的笑着。
耿成拉着顾昭坐在院子里,搭配着一院子牲口味道吃吃喝喝,半点也没嫌弃。
说起来,耿成这老爷子,也算得是老纨绔了。
作为仅存的六星,他与其他几家不能比,本身家里根子弱,全靠上面的赏赐活着,又没什么政治资本可以立足的,因此,在市面上,大家对他的态度还是亲厚有余,尊重不足。
他原就只是个乡下六品通判,后做了国公,初来几年言行举止自然没了分寸,得意忘形之下先纳了十几房的小,接着又大办酒宴敛财。
原本定婴定大人对他多有照顾,见他不懂事儿,后代又小,便也与他隔开,只命家中晚辈往来就是。时间久了,大家看透他了,围在卫国公身边的本大多就是势利人,觉着他家在朝上全无势力没有好处,自然离开,再也没有人为他,围他。
如此,老国公心情难过,难免就有些不开颜。
去岁,心情失落的耿国公遇到了一个高人,此高人乃是济北王赵元项门下的一位清客。
此清客名曰冯裳,是个十足的妙人儿。
那冯裳一天偶遇不如意的耿国公之后,倒是发自肺腑的对他说了一句:“老国公莫要想那么多,该吃吃,该喝喝,平日只要恭顺侍上,便保三代平安!”
耿成此人大聪明没有,倒是有些小聪明的,他回家反复咀嚼此话,终于还是悟了!
这上上下下随他们是谁,自己便是没有人巴结,他家也是四千户的世袭罔替,他没出息不代表后代没出息,因此,他家的面子不在他,在后代。
如此,耿成命人抬了大礼,亲自蹬了人人回避的济北王家的门槛,他是磕头作揖的跟济北王生生讹了那冯裳先生回家供着。
那之后不就,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冯裳指点的,反正这卫国公是越吃越胖,越来越像个纨绔了。
耿成与顾昭说了一会子骆驼经,见顾昭对他态度好,便有了些分享的心情,只看他一脸神秘的对顾昭道:“好弟弟,亲弟弟,哥哥有个好人介绍给你……”
第一百四十九回
却说冯裳这日正在济北王赵元项家秘密授课,这日课程正开到观人术,才说道,山崩于前,面色发红谓之血勇,发白乃气勇……
自天授十八年起,前太子赵元项便不再出门,对外也说的是,他足有残疾,对内亦不过是避嫌残喘,羞于见人不愿应付罢了。
今上赵淳润算是个心大良善的,他血洗过很多势力,却偏偏留下了赵元项,还把前朝留下的璋秀园赏了他住。
如此,赵元项便在这城郊住着,好吃好喝的被养着,衣食往来并未受一丝半点苛责,甚至,比起从前来还要好上很多。
最难得是,今上从未赏过任何人给赵元项,也不派任何兵丁把守王府,由他来去自由,反正天下之大,尽在掌握。
甚至济北王今年都二十二岁了,旁人的孩子都满地跑,今上却依旧没有赐婚,城中自然也没有高门大户愿意与其联姻,躲还来不及,何况联姻乎?
今上不开口,前太子便只能干熬着,侧室都不敢纳一房,只能从外面买来小娘子消火,却不敢留下子嗣后代。
赵淳润是个小心眼儿,他被自己哥哥憋在庙里,也算是苦人一个,见天儿抄经刻卷,提心吊胆那些年,那简直是噩梦一般的岁月。
谁也不知道赵淳润那时候对这个世界有多绝望,他几乎是什么都没有的,如果不是遇到了顾昭,赵淳润也不过就是个行尸走肉罢了。
现如今,他哥没了,可他哥的三个血脉都活着,给他戴绿帽子的那个女人也活着,于是,赵淳润就开始用起了冷暴力。
他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给,一丝半点的态度都不会露出来。
这些年来,这些人就如此这般的不上不下的挂着,喉咙里就如噎了一个硕大的麻果一般的不上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