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那又跳出来了条短信通知,是银行发来的,就在刚刚吴慧梅往她的账户里转了六万整好,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随之来到的,是吴慧梅的微信信息,她发了好长一段语音,还没开家门的林默芳站在楼梯处沉默地听完了。
“默芳,我刚刚已经把钱给你打过去了,你注意查收一下,你也知道,我这生活条件一直就比不上你家,我们这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我这六万帮不上大忙,就全当聊表心意!群那头,我也是没法子,公司的规定就是这样,你放心,等你想继续做阳光好了再和我说,到时候我可以再把你拉到群里嘛!”
林默芳当然可以理解,她可以理解好友不想随便借钱,也可以理解公司规章制度严苛,可谁又来理解她呢?
她的儿子欠了钱,她没什么想法,就只是想凑点钱帮忙还上,可退货那头,要打折,还不是什么都让退;自己自以为最好的朋友,只能拿得出六万……
“默芳?”在家里的裴闹春一直注意着门那头的动向,老房子的隔音效果挺差,从林默芳才到家门口他就听到的,更别提那嗓门老大的长段语音了,看林默芳还不进屋,他便主动出击,开门出来。
“我回来了。”林默芳有点无措,回避丈夫的眼神,侧着身从丈夫和门之间的空隙挤进了屋,蹲在玄关那开始换鞋,她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同丈夫解释。
裴闹春也没问,只是说着别的:“我刚刚打电话给东子哥了,他人挺好,说能先借给我们二十万;还有长江,也说那头能帮忙十五万,不过得得九月过,他儿子八月婚宴结束,他攒攒钱,收个账目……”
演戏要演全套,裴闹春可不想闹出个林默芳哪天随口一问,才知道没有借钱这回事,到时候再想想第二套方案就难了。
林默芳越听越不是滋味,丈夫这些朋友她都是认识的,早年她还抱怨过,说这些都是酒肉朋友,每回出去就知道喝小酒花钱,可现在遇到困难了,人家也不犹豫,困难的就说筹钱,三下五除二,几个电话出去,就已经四五十万借到了。
她羞愧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曾经她央着丈夫又是借钱又是帮介绍工作的好友慧梅;还有她每天得意洋洋,说什么制度规范的阳光好,现下全都不成了。
“默芳,你也别压力太大,虽然缺口大,我们可以再想想办法。”裴闹春挺认真,“你还记得我那个在c城的朋友吗?就是以前我的好兄弟,阿河,他后来跟儿子到c城去了,我寻思我等等给他寄点你们的产品,过两天收到了,也好以这个为借口通个电话,阿河家里条件不错,以前大家关系也好,看看能不能借来一些。”
“……好。”林默芳对这个阿河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知道以前和丈夫往来得挺密切,她能感觉到,丈夫为了儿子,也不怕丢脸,厚着脸皮什么人都找上了。
“闹春。”林默芳已经换好鞋,和丈夫面对面站着,她难堪地道,“我刚去找慧梅了,她说那些产品,只能退六万三。”
“六万三?”裴闹春忍不住反问,此前两人一块在纸张上写的预计金额,可要多一两万呢,这打折还挺狠。
“对,公司有规章制度。”林默芳自己都觉得说这话显得有几分讽刺,“反正就是我这个级别,如果退出就会降级代理,那相应的进货价也不同,简单解释就是我当初相当于趁活动,优惠价大量购入的,现在取消优惠,退不了这么多。”她自己都觉得讲得荒唐,事实上她买的这些东西又不占用当初成为总代的投入货款,基本都是之后另外买的。
可如果要这么想,就只能认定阳光好的规章制度有问题了,林默芳到现在还接受不太了这个,只得再度做着自我说服,否则这不是在说,她一直以来,都在吃亏吗?尤其是,当初丈夫和孩子都一起反对过的。
“你说的这也有道理,我理解。”裴闹春故意露出了有些纠结的神情,点着头,“咱们平时去超市买那些优惠产品,好多还是不退不换的呢,这也是很正常的。”
林默芳要说的可不止这一桩:“还有,我问慧梅借过钱了,她借了我六万,刚刚已经打我账户上了。”
裴闹春心里差点笑出声,恐怕单林默芳替吴慧梅赚到的就不止这个数了,只是面上不露,带着请求地问:“你能不能和慧梅说说,多借一点,咱们现在能多借一点是多一点,到时候等我们稳过来了,我们两口子咬咬牙,一定把利息给大家补齐,我也不是说我挟恩求报,只是当年你说慧梅多少次要借钱,咱们说借就借的,实在不行,能不能和她谈谈,我们到时候头一个还她,就让我们中转几个月就好……”
“我知道我这想法是有点过分,只是,我现在宁可多借,就怕到时候只差这么点,不过你也别因为这借钱影响了和慧梅的感情,实在不行,咱们把房子抵押出去借钱,总能补上缺口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我再问问慧梅。”林默芳苦笑,明知道这根本没有机会,还要勉强着自己撞南墙是什么感觉?慧梅已经说得够明显了,要她再拿钱,估计不可能了。
裴闹春还在旁边哄着妻子:“默芳,这回辛苦你了,我知道一直以来,这个阳光好,都是你想做的事业,为了咱们儿子,现在让你连这个都放下了,你放心,我这还能做几年工,实在不行我和单位那谈一谈,看有没有退休返聘的机会,我们吃吃苦,迟早把钱还上,到时候,我一定不再反对你做这个,做你坚实的后盾。”
看着丈夫,林默芳重重地点头,反反复复地念着:“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她相信儿子,也相信丈夫,他们一家子不就是这么白手起家吗?现在熬一熬,也能度过风雨,见到彩虹的。
……
什么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写在纸张上的计划,好像随口说来,轻而易举就能写成,裴闹春随便念叨几个人名,为他们一个个在后头写下金额,好像随意能借来个一百左右万,林默芳那时也说得轻松,退货七万八,慧梅借十万到十五万,总之凑一凑,也有个五十万。
可真的往外开始借,那碰壁是一次接一次的,钱款基本都是打了折,都一个多礼拜过去了,这钱也才凑了不到六十万,离两百万还遥遥无期。
躺在床上,林默芳她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人老了,熬不住夜,只不过几天没睡好,她整个人又是肿,又是浑身不舒服,要不是还有那股劲撑着,没准她都能立刻叫唤起来。
可在家里越是遭受风波的时候,他们这些老人家就越不能倒,林默芳只要想到,如果她和老裴在倒,谁能给儿子点帮助,就满嘴是泡的睡不着觉。
只是欠钱这两个字,实在太可怕了。
林默芳背着丈夫,每天到厕所里,偷偷做的就是搜索什么欠债不还,高利贷之类的词汇的,一向中规中矩过日子的她,脸是被吓白了好几回。
她看人家网上说的煞有介事的,什么欠债不还,所有亲朋好友被电话轰炸,还有被找上门的,又是泼油漆又是拉白布条,甚至有直接发生冲突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如果欠的是银行,那基本都是拍卖起诉,还有可能变成老赖,从此以后连做个飞机住个酒店都不行……
人对越是不懂的东西,越容易被自己脑补出的情况吓得一佛升天,林默芳便是如此,她沉浸在自己吓自己的情况中无法自拔。
可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钱,这钱到底要怎么来。
一个人在缺钱的时候,什么面子便也顾不上了,事实上林默芳又上门找过吴慧梅一回,仔仔细细地把丈夫的话又讲了一次,还掏心掏肺地和对方回忆往日感情,只是吴慧梅反叫起来了苦,还说什么若不是林默芳先开口,她都要找林默芳借钱了。
林默芳没法子,便只能这么回了家。
“这可要怎么办呢?”
“怎么了默芳?”床头的灯被按亮,忽然开灯,刺目得要人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说话的人是裴闹春。
林默芳这才发现,自己刚刚不小心把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不过既然丈夫醒了,她也终于是憋不住,想和丈夫好好地谈几句,什么事情都一个人憋在心里,实在压力太大了。
“你说说,咱们要是凑不到钱,那可怎么办呀?”
“那就把房子卖了,不打紧。”裴闹春说得轻松,“我和豪杰、晓欣都谈过了,大不了咱们一家人,就住在一起,委屈一段时间,等我退休了,到时候估计也能存出点钱,我不用上班,我们就在郊区那买套小房子,自己住着……”
听着丈夫的念叨,林默芳也跟着放下了心,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怎么一个钱字,能要人看清那么多人、事呢。”
“这有什么?人家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我说你就是自己烦自己,人家少借你点钱,也挺正常,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嘛!我们要互相理解,是不是这个道理?”
道理她当然懂,可心里的坎,谁又能帮忙过去呢?林默芳背对着丈夫,想到好友,心里早就蒙上了重重雾气,她甚至开始怀疑,这些年自家好友对她的好,到底是不是带着伪装的成分,只不过当初她能给人带来好处,便亲近一些,现在甚至要借钱了,便直接翻脸不认人。
“再说了,我们也未必借不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