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2 / 2)

深宫缭乱 尤四姐 4220 字 27天前

嘤鸣也确实想去,咬了咬唇说:“主子会带上我吧?”

皇帝把书微微举高些,像在字里行间发现了了不得的东西似的,心不在焉说:“赏你同行。朕今儿没翻牌子……明儿早晨起得早,你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

嘤鸣道是,虽然没理清他这段话里的因果,但也不需追问,曼声说:“万岁爷仔细眼睛,香都烧完了。”

皇帝这才把书放了下来。

香点完了,她起身撤香炉,一双手杳杳过来,腕间羊脂玉的镯子温润,同那素净的肉皮儿相得益彰。美则美矣,又似乎缺了点灵动,皇帝瞥了一眼,暗暗记在心上。这时茶水上的进来奉茶,他端着玉盏轻轻一吹,淡声道:“初六日要给你下诏书,你得着消息了吧?”

所以帝王家结亲和民间是不一样的,民间得商量着来,你家乐意,咱们再谈下头的事儿。帝王家则动不动一道圣旨,你愿不愿意就那样了,没有多大的温情在里头。不过这个并不重要,嘤鸣捏着杯子低下头,那一低头总有些温柔的况味,说是,“今儿老佛爷和太后召见奴才,和奴才说起了。”

然后呢?皇帝等着三庆嘴里的“姑娘心里一定欢喜”,可是这种欢喜并没有出现。他有些失落,心想也许因为在慈宁宫已经欢喜过了,到这里才这么平静。横竖今儿她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也是因为要做皇后的缘故,不再是那个托着银盘送膳牌的丫头,终于开始有了自矜身份的骄傲。

皇帝瞧了她一眼,欲亲近,又亲近不得,反倒不像之前了。之前是粗声恶气引她注意,现在要顾全她的体面,毕竟这是要做他妻子的人啊。

“倘或缺什么,就打发人上内务府传话。太皇太后免了富荣的职,朕把他协理户部事务的差事也一并缴了,如今的总管大臣有两位,互相掣肘,左右平衡,不愁他们不恭敬。”

嘤鸣含笑呵了呵身,这件事算合谋,提起来也是高兴的,便道:“拔出萝卜带出泥,最后兜了个圈子还在内府里头。多谢万岁爷体恤,我倒是没什么缺的,只是如今闲着,有些不大习惯罢了。”

这是身份转变必要面对的,赏花赏月,自己给自己找找乐子,一日日一年年的,就这么过去了。皇帝嗯了声,“等接管了宫务,自然要忙起来。这程子也可向老佛爷习学着,将来不至于慌张。”

这么一板一眼的对话,那份小心翼翼的平和,总有种心悬在嗓子眼的感觉。这种感觉等她走了才逐渐消散,皇帝坐在南炕上,半晌缓缓长出了一口气。

德禄进来送军机值房的奏疏,轻声说:“主子,有中路的陈条。”

中路是指喀尔喀四部中的土谢图汗部,该部东临车臣汗部,西接赛音诺言部,乌梁海发兵车臣汗部,必要经过它的中左翼末旗。

皇帝听了伸手接过陈条翻看,德禄小心翼翼觑他脸色,喀尔喀四部现在乱得很,这份陈条是凶是吉,关系重大。

所幸老天保佑,万岁爷蹙起的眉心渐渐舒展开了,到最后如雨后疾晴般神采飞扬起来,匆匆传召几位近臣入西暖阁议事,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吩咐:“朕才刚见皇后腕子上戴着羊脂玉的镯子,那个镯子不衬她。你去内务府传话,命云璞另挑上好的玻璃种来。”

德禄得了这个令儿,倒比嘤姑娘本人还高兴,插秧应了个“嗻”,甩着拂尘往内务府传令去了。

第65章 处暑(6)

皇帝亲自下的令, 又兼内务府官员是才刚上值,正是需要讨主子的好, 求主子赏识的时候, 因此挑出来的东西都是御供的上品。德禄和云贝勒及四额驸围着一张八仙桌琢磨了半天, 最后盘儿里剩下五只玉镯, 实在难以取舍了,云贝勒说:“万岁爷的喜好,咱们这些人哪儿摸得准呢。依我之见都送进去吧, 呈万岁爷御览。这些都是百里挑一的, 总有一只能入万岁爷的眼。”

德禄说成,和云贝勒一块儿带着那五只镯子进了养心殿。

万岁爷因喀尔喀战事,招了两位心腹大臣商议,这一议便是一个时辰。德禄回来的时候发现还未叫散,便领云贝勒在配殿等候。云贝勒是老成亲王的儿子, 论资排辈儿还是皇帝的叔辈儿。当然这种叔辈儿也只是心里知道,谁也不敢在皇帝跟前挺腰子说“我是你叔叔”, 见了那位九五至尊, 照样磕头打千儿。

云贝勒看看盘儿里的镯子, 嘿了一声, “纳辛这回可是屎壳郎变唧鸟儿, 一飞冲天啦。这主儿生了个好闺女,比薛中堂家的招待见。”

德禄和他原有点儿私交, 当初宗室子弟都在上书房读书, 云璞的年纪比皇帝长了几岁, 又惯会来事儿,因此奉承得御前红人儿很熨帖。德禄也不和他见外,笑着说可不,“如今的主子娘娘算独一份儿,富荣瞎了眼,得罪了娘娘,这回没丢脑袋算造化,家姑奶奶的前程算是断送了。”

云贝勒有种捡了漏了窃喜,“他要是不坏事儿,霸揽着内务府哪里肯漏一点儿!我和四额驸这回也是托了娘娘的福了,合该心存感激才是。就是那纳辛,真没见过比这狗不拾的更不着调的,早年和我们家老爷子打过一架,他割了我们老爷子的靴腰子,一个王爷,一个辅政大臣,十二月芯儿里在鸡窝儿天井里头摔跤。我们老爷子多年不下场子,手脚早生疏了,那回吃了哑巴亏,扭伤了腰,在家躺了半个月才下地走道儿。”

德禄听了掩嘴囫囵笑,关于纳公爷的奇事儿多了,这也不是什么新闻。所谓的割靴腰子,是抢了熟人朋友所爱的□□,类似上回户部呼侍郎那样的行为。但是同样的事儿,不同的人经历,会产生截然不同的两种结果。别看纳公爷官场上顺风倒,欢场上却是一身傲骨宁折不弯,就算自己错了他也和人打架。当然打架得看对手是谁,官儿比他大的,威望比他高的他都不怕,因为事儿宣扬不起来,人家比他更怕朝廷知道。这不,成亲王吃了亏,他隔天送了一对熊腰子来赔罪,把成亲王气得吹胡子瞪眼。

“多年前的事儿了,这会子就不提了。”德禄笑道,“如今高升国丈爷,往常的毛病总该改了。”

云贝勒表示怀疑,“我看悬。”

这儿正闲聊,门上三庆来回话,说军机上散了,请云大人进去。

云贝勒忙亲自捧着盘子进暖阁,先给皇帝行礼,然后把漆盘往上呈敬,说:“万岁爷,这是内府库房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极品,奴才们见识浅,实在难分伯仲,越性儿都请来,请万岁爷决断。”

皇帝看着盘儿里的镯子,个个油光水滑,个个长得不一样。里头有一个尤其特别,清透得像水,水波间又漾出一潭深绿,要是戴在她的腕子上,一定很相宜。

皇帝伸手取出来,细细就光看,几乎看不见絮,这就很好,比她今儿那个羊脂玉的好。

他低下头,唇角曼浮起一点笑意,那笑容是御前人从没有见过的,是一种自得其乐,没有气吞山河的豪情,就是属于一个寻常人的,轻轻的欢喜。德禄记得清清楚楚,早前皇帝是喜怒不形于色的,脸上表情少得可怜。自从嘤姑娘进了宫,这种潜移默化的改变已经那么明显,德禄不禁老泪纵横,孤寂多年的万岁爷,内心终于丰沛起来了,嘤姑娘这回是积大德啦。

“主子瞧这个好?”德禄殷勤地说,“奴才先头和两位大人也商量来着,就瞧这个和那三彩的好。”

皇帝又看看三彩的,红白绿三色三分天下,漫漶如天上的云彩,也是极少见的品相。他嗯了声,“这两个都好,另一只呢?”

云贝勒没明白他的意思,怔怔看了德禄一眼。

德禄在御前伺候了那些年,万岁爷的思路他有时也能揣摩揣摩,便道:“主子,这类镯子都是单个的,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了。要是戴一对儿,一左一右跟镣铐似的,多蠢相!好物不在多,一个能买万亩良田,次一等的,十个也抵不上这一个。”

皇帝并不懂女人首饰那一套,他总以为两只手就该送一对儿,就像两个耳朵,要戴双数的耳坠子一样。既然凑不齐一双,两只各拿盒子装了,都送到头所殿就是了。云贝勒带着挑剩的回内务府去了,皇帝坐在宝座床上琢磨了半晌,最后吩咐德禄:“就说是老佛爷送的,别提朕。”

德禄正拿云锦包裹镯子,听了奇道:“主子为什么不说是您送的?这么贵重的东西,姑娘一定喜欢的。”

是啊,她多贪财,遇上这么好的首饰,不高兴坏了才怪。但皇帝有自己的章程,只怕说是他送的,她明儿就不好意思戴了。他想看她戴那个翠镯的样子,愿意自己挑中的小物件停留在那一截皓腕上。喜欢一个人就要妆点她,皇帝从那种人为堆砌的成就里得到了一点满足感,不管她对他的心思怎么样,她住着他家的屋子,戴着他家的东西,就是他的人。

德禄对万岁爷独角戏般的内心趣致感到一阵彷徨,给姑娘送东西,多好的开端,让姑娘感受到来自万岁爷的关爱,也给即将开启的婚姻生活一个好开端。结果万岁爷就是舍不下脸,他情愿嘤姑娘去感谢太皇太后,也不愿意在嘤姑娘跟前下气儿,让姑娘觉得他有讨好之嫌。

这就有些为难德禄了,既然是太皇太后送的,就得打发慈宁宫的人送过去才对。他站在宫门上等人找鹊印来,说:“劳姑姑的驾,替我送一回东西吧。”

鹊印瞧了瞧他手里的盒子,“什么呀?”

德禄笑了笑说是两只镯子,“姑姑就说是老佛爷让您送过去的,咱们万岁爷愿意姑娘记着老佛爷的好。”

鹊印立时就明白过来了,这哪儿是要姑娘记老佛爷的好处,分明是万岁爷面嫩罢了。她受了托付,往头所殿走了一趟,嘤姑娘和松格正在檐下篦头呢,见了她旸眼笑道:“姑姑怎么过来了?可是老佛爷有示下?”

鹊印蹲了个安道:“不是示下,是打发奴才来给姑娘添妆呢!老佛爷有两个好镯子,一直珍藏着,今儿翻出来了,命奴才送给姑娘戴。”

嘤鸣听了忙站起身来,松格上前接了,她便掖手笑道:“老佛爷疼我,有好东西也想着我,我该过去给老佛爷谢恩才是。”

鹊印说不必啦,“姑娘正篦头呢,眼看着天儿也晚了,横竖明儿要见的,不急在一时。”说着就告退,回慈宁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