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2 / 2)

“他跟尤里扬斯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这个久违的名字突然被提起,我的心蓦地一跳,继而想起伊索斯是在监牢里见识过他的手段的,自然心有余悸。

“怎么讲?”

“我也是最近听说的。那个阿萨息斯是个蛮族人,得到弗拉维兹的拔擢才成为亚美尼亚的候任者,一上任就用血腥的手段镇压了倾向波斯的势力。出发到阿纳提亚贝纳的一路上,他抓了沿岸不少有反抗意图的中立小城邦的领主,把他们活活剥了皮,再放火焚烧尸体,活脱脱是蛮人做派。”

“看来是个难应付的角色。我们得倍加小心才是。”我抚了抚劳累的战马,搓了搓僵冷的手,“他该不会比匈奴王更凶狠。”

“那可不一定。”

伊索斯摇摇头,递给我一壶温好的酒。

“你知道我沾不得这东西,一碰就倒。”我摇摇头,取了水仰脖灌下,抬头望向满天星辰,心中隐约浮起一种异样的预感。

天穹之中,有两颗极亮的星,被一串星光连结成一个依稀可辨的图案,就像是一只蛇缠绕着一只小兽,将它困在怀中。

☆、第97章 【lcvii】似遇故人

夜里,远处遥遥传来惨叫,混在风声间如同鬼哭狼嚎。我猜想是那阿萨西斯王又在折磨人取乐,心感不安,却仍在篝火的暖意下渐渐睡了过去。

笠日清晨,天还未亮,我们便整装朝阿纳提亚贝纳城进发,在离那座金字塔很近时,我惊愕的发现,塔下血淋淋的堆积着数具无皮的尸首,有的人甚至还活着,除了成人以外,竟还有小孩,甚至还有孕妇。再往上看,那顶端平台上俨然是一片屠宰场,堪比玛雅人祭典上祭祀活人的惨状。

我的呼吸一紧,伊索斯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几个尚在垂死挣扎的人向我张嘴呐喊,血洞般的口目大大张着,却发不出人类的声音。我驱马靠近而行,拔刀干净利落的砍断了他们的脖子,鲜血喷溅到我的衣服上,但我没有再多看一眼。很多时候,带来死亡的利刃是一种仁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呛人的血腥气息,于我并不陌生,这就是战场的味道。

“来者何人!”

一声高亢的牛角号声响过,城门上面有人用亚美尼亚语喊道,又换了波斯通用的巴列维语重复了一遍。

“波斯人,来向阿萨西斯王表达我们的友好之意!”我扬高嗓子,手指放在唇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闪电”带着国王的御诏,箭一样的飞上城墙。很快,我看见城墙的塔楼上出现了一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距离有点远,又逆着光,我看不清阿萨息斯的模样。他低头打量了我们一番,厚重的城门便轰然放了下来。

带着铁齿的内门徐徐开启,好似野兽的獠牙。全副武装的亚美尼亚军队夹道迎接,通过城门时,交错的剑矛架在我们的头顶,散发着森然寒意。我感觉到阿萨息斯的态度不善,便时刻保持高度警惕。

进入城内后,一个军官模样的人迎上前,命人将宝箱一一打开检验,我有几分紧张,但仍强作淡然的随迎宾队伍前行。身后传来金属敲击箱壁的声音,我不知夹层是否能被听出,便感觉每一下都像击打在耳膜上的战鼓声。

身上外露的武器自然被收缴,只有被我藏在马鞍里的月曜之芒得以幸免。走近供贵族居住的城堡时,马也被牵走,我们像俘虏一样进入被土坯石墙围住的城堡前苑。

这里还残留着亚述人的遗迹,古老的青铜雕塑随处可见———波斯人是爱惜文明的民族,总将这些瑰宝小心翼翼的保存,该庆幸它们当年没有遭到马其顿人的破坏。

一座战争女王伊丝塔尔的雕塑伫立在早已干涸的池塘前,它的座下刻着一串希伯来铭文,又被后人用楔形文字附了翻译。

———我用敌人的尸体堆满了山谷,直达顶峰;我砍去他们的头颅,用来妆饰城墙。我把他们的房屋付之一炬,我把他们的皮剥下来,包住城门映墙;我把人活活砌在墙里,我把人用木桩钉在墙上。并且斩首。

有名的亚述暴君阿述纳西的手笔,还真是应景。他的所作所为与这阿萨西斯王简直如出一辙,从金字塔处的景象来看,这家伙就是个病态的杀人狂。

还没有见到阿萨息斯其人,我已对他充满了憎恶。我抓紧手里的使节杖,摘下风帽,试图驱赶随汗液蒸发出的不安。伊索斯的脸上也布满阴霾,如临大敌。

但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动手的时机,敌不动,我不动。

我们被带进这座历史悠久的亚述王宫之中,在已废弃多年的王殿里落座。这里已变成阿纳提亚贝纳贵族们娱乐的宴亭,中央挖了个巨大的凹槽,用于做野兽与奴隶们表演的舞台。

它内部的景象比金字塔下的场面还要骇人。池子里畜养着数条鳄鱼,互相撕扯着大块的血肉,这些饲料是什么,不必道明。

虽然见惯了血腥场面,我依然感到了反胃。

我只想走开,但在旁边的看台摆放着为我们准备的酒菜。

伊索斯用银戒指试了试,没有下毒。

一串脚步声从上方传来,我抬起头,看见一队人影沿塔楼与城堡相连的空中走廊行下,走到凹形舞台的对面。

为首的那个人长发高束,赤着上半身,臂膀上纹有蛮族特有的刺青,却是鲜血的殷红,他脖颈上夸张的纯金饰环随着步伐铿锵作响,携带着一种肃杀的危险气息。那想必就是阿萨西斯王了,与常见的蛮族魁梧的体魄不同,他的身体稍显瘦削,走起来甚至有女子的阴柔。接着我看见了他的脸。

火光映照下,诡异的雕纹闪烁着妖异而神秘的光。恍若隔世。

一瞬间我几乎站立不稳————那张面具。

弗拉维兹作为尤里扬斯存在的面具。

鲜血不可抑制地朝头上涌,但我足以判断眼前这人不是他。

“波斯来客啊,你们国主的热情真让我不胜荣幸。”阿萨息斯在对面的青铜座上落座。他的腿翘到面前的桌案上,招招手命身旁的奴隶倒酒,一副狂妄的作派,仿佛他不是入侵者,而是个凯旋归来的主人。

他的声音有点耳熟,我确定我在哪里见过他。假如他也认出了我,危险便近在肘腋。

“我们带来了厚礼相赠,不知尊贵的阿萨息斯王是否有兴趣考虑与波斯的盟约?我们的条件与您的所得都写在那封信上。”我指了指侍从手里的信筒,但信筒的盖子已被揭掉,他显然已经看过了,却似乎不为所动。

这是可预料的。

向弗拉维兹效忠的奴仆,都像中魔一样的追随他,他拥有那种难以抗拒的魅力,我也领略过的———何况这个人拥有他的面具,他们的关系可想而知非同一般。那张面具,他向来不离身的。

做出这种判断时,我如鲠在喉般难受起来。我将手藏在桌下,摸索到怀里的哨子,准备一旦出现异动,随时向箱子里的武士发出行动信号。

“波斯国王的意思是,让我背叛我的盟友,投入波斯的怀抱?那就要看看你们的诚意够不够了。我生平只爱两件事,”阿萨息斯咧开嘴笑了,他的嘴唇像弗拉维兹一样艳,但明显是染料涂的,“一,杀人。二,金子。”

“那我们的诚意一定会让您满意。”我倒了杯酒,“恕我直言,亚美尼亚多年来都是罗马与波斯间争夺的猎物,但假如在这次交战中,您适可而止的抽身而出,将有机会获得独立的主权——当豹子与鳄鱼交锋,谁还顾得独自上树的猴子呢?”

尽管说这话根本毫无意义,只是为了讽刺他,阿萨息斯仍然张大嘴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尖锐得刺耳,像冷铁的刀刃划过玻璃。他的侍从吓得一抖,酒泼在地上,就被他一脚踹进了血池。池子里畜养的鳄鱼一拥而上,整个殿内顷刻响起一串凄厉的惨叫。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活人就被撕成了血淋淋的碎片。

空气中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愈发浓重了。我纹丝不动地坐在原地,手心却冒出了一层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