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锦堂笑了一声:“郭大人莫非忘了有句话叫有志不在年高啊。”
郭子善微微皱了皱眉,心说,即便如此,这厨子可是个功夫,再有天分,想成为名厨,没有十几年功夫也绝无可能,可这丫头才多大。
况且,瞧着弱不禁风的样儿,哪像个厨子啊,心里正纳闷呢,却忽瞧见自己府里的私厨顾永成,竟也过去跟那个小丫头打招呼,举手投足颇为恭敬,更觉奇怪。
虽说不大了解厨行里头的事儿,对于六年前那场御厨大比,还是记忆犹新的,自然也知道郑春阳跟韩子章之间的恩怨。
顾永成怎么说也是韩子章的徒弟,按理说,跟郑春阳的徒弟该势同水火才是,怎么瞧着顾永成跟这丫头颇为和睦呢。
正讶异间,忽见韩子章走了进来,后头跟着不少弟子,前呼后拥气势颇大。
安然还是头一次见韩子章,见是个五十上下的汉子,个子不高,有些肥胖,两条小短腿,肚子圆滚滚,可见吃的好,一肚子肥油,白面皮,三角眼,蒜头鼻,走起路来左摇右晃活像个王八,颇有几分滑稽。
安然真没想到韩子章是这么个德行,差点儿没笑出来,却在看到韩子章身后的人,微微眯了眯眼。
韩子章一行人仰头挺胸的走了过来,经过安然跟前的时候,却站下了,安然毫不怀疑他能认出自己,毕竟,这里就自己一个女的,而且,即便自己跟韩子章并未交手,他的徒弟崔庆,师弟王品荣却都败在自己手里,相信他对自己的底细已经相当清楚。
更何况,如今他手底下还有个李大勺,当日在冀州安家别院,安嘉慕折了老孙头的手,把他师徒赶出了冀州府,这一晃也有一年了,却不想老孙头的徒弟李大勺却成了韩子章的跟班。
韩子章的三角眼落在安然身上,下意识瞥了身后的李大勺一眼,李大勺忙凑过来低声道:“就是她,她就是那丫头。”
安然挑挑眉:“李大勺好久不见啊,我怎么记得,当日你师傅说永绝厨行呢,怎么,你这当徒弟的一看师傅没用了,改投别人了。”
李大勺脸色一变,虽然这是事实,可也不愿意承认,谁不知厨行里最讲尊师重道,半截儿换师傅可是大忌。
就拿崔庆来说,厨艺如此之高,就是因为是半截儿换的师傅,同行明里不说,暗里却没少笑话,可这眼瞅又高枝儿,还还乐意在泥地里头待着啊。
当日跟着师傅来京投奔韩子章,师傅的手腕子折了,当不成厨子,韩子章根本不搭理他们师徒,虽说师傅从冀州出来的时候带了些银钱,却也是拖家带口的,后来因为赁房子还让人坑了一头,末了,只得在城外的小村子里落了脚。
手里没银子,还伤了手腕,干不得厨子,一家子又妻又妾额,一来二去日子越发过不下去,后来干脆一病不起,跟着这样师傅,连口饭都吃不上,李大勺便舍了老孙头,跑来投奔韩子章。
本来韩子章真瞧不上李大勺,不说自己的三个有名的徒弟手艺如何,就是下头这些记名弟子,随便提溜出一个,也比李大勺强啊。
不过,李大勺有个好处,手艺不行,嘴头子却好使,拍马屁最在行,加上韩子章的三个大徒弟,一个跑没影儿了一个还躺炕上养病着,剩下一个顾永成,本来就跟他不是一条心,赶上尚书大人郭子善有意,就干脆让他去了尚书府。
身边没人了,就显出李大勺来,加上李大勺把他师傅老孙头的小妾给拐带了出来,送给了韩子章,这才在韩子章跟前露了头。
虽说他干的这些龌龊事,没有不知道的,可在这种场合提起他师傅老孙头,也不免有些心虚,更怕韩子章误会,忙道:“你,你胡说什么呢,我师傅在这儿呢,哪还有别的师傅。”
他这一句话就连后头跟着韩子章的人,都颇为不屑的看了他一眼。
安然点点头:“哦,那是我记差了?不能啊,我怎么记得,你就是冀州安记酒楼的李大勺呢,当日在安家别院,你为了你师傅老孙头,被通判大人一脚给踹荷花池子里去了,也是我记差了不成。”
安然话音一落,后头冀州顺福楼的大厨周明德站了出来:“俺可以作证, 安姑娘没记差,李大勺你他娘装什么蒜,厨行里谁还不知你干的那点儿事,睡了你二师娘,还送了人,谋了如今的出路,当初你师傅老孙头就不地道,不想,你比你师傅还不地道,这可真是活生生的报应,你师傅这会儿躺炕上,不定怎么骂你的祖宗八代呢。”
周明德一句话,周围开始议论纷纷,虽不敢直接点名李大勺把他师娘送给了韩子章,可只要有耳朵有眼睛的,谁没听出来。
就连承恩公王庚听见这话儿,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心说,这事儿干的可不地道,却怕事情闹起来,对自己这边不利,一拍桌子:“吵吵什么,你们是来比赛的还是来打嘴架的,当这是大街上了不成,再吵吵都赶出去。”
立时鸦雀无声。
岳锦堂咳嗽了一声:“承恩公这年纪大了,火气也跟着大了不少啊。”说着颇为遗憾的道:“本王刚还听得颇为入神呢,这样香,艳的事儿,可是有些日子没听着了,上回听这种事儿还是在齐州,哎呦,本王想起来了,上回的事儿跟韩御厨也有些干系呢,貌似是韩御厨的大徒弟,大老远的跑到齐州去,跟个良家妇人通,奸,给人家汉子抓了个正着,这小子一不做二不休,抄起厨刀把那汉子给砍杀了,这案子到如今可还没破呢,不想,今儿又听见一出,那个你叫啥来着,李大勺对吧,过来,跟本王好好说说,本王就稀罕这样香,艳的小段子。”
李大勺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有心不过去,可又怕逍遥郡王降罪,狠狠瞪了安然一眼,刚要往前挪动,不想迎头就挨了一巴掌:“你这混账,竟然哄骗我,你不说那是你妹子吗,倒让我落了这么个名声,滚。”
虽说挨了一巴掌,倒正好解脱,忙捂着脸扭头跑了出去。
韩子章瞥了安然一眼,上前给众人大人见礼,岳锦堂颇遗憾的道:“本王还说听些有趣儿小段子呢,怎么韩御厨把人赶出去了。”
韩子章脸色颇不好看:“郡王殿下取笑了,在下也被这厮哄骗了,才一时不察,回头就把人好生送回去。”
岳锦堂呵呵笑了起来:“韩御厨这话当真好笑,你这不知把人家的老婆睡了多少回了,这会儿送回去,岂不是明明白白的把人家当成了活王八,但能有点儿气性的汉子,都得跟你争个长短。”
周围的人忍不住笑了起来,韩子章一张脸涨的通红。
郭子善看了他一眼,虽早听说韩子章这人的品行有些问题,却也没想到如此龌龊,心里不免有些厌恶,再瞧在场这些厨行的,竟大都站在那丫头一头儿,亏了韩子章还号称什么天下第一厨,简直可笑。
却好歹是御厨,自己怎么也的给点面子,想到此,看了旁边的兵士一眼,兵士手里的锣一敲,场上再次安静下来。
郭子善咳嗽了一声:“韩御厨请旁边入座。”韩子章微微躬身坐到了一侧。
安然见他竟然坐到了安嘉慕旁边,忍不住笑了出来,安嘉慕作为安记酒楼的东家,也在邀请之列,却不想竟把韩子章安排在他旁边,不用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岳锦堂干的,琢摸等回去给岳锦堂做几个菜,鼓励一下。
安嘉慕瞧见安然唇角的笑意,也不禁笑了一声,侧头看了韩子章一眼:“韩御厨有年头不见了,你这派头倒是越来越足,刚一进来,我还当是哪位朝廷大员呢,底细一瞧,才瞧出是韩御厨。”
韩子章这一看见安嘉慕,真比吞了苍蝇还膈应,这安嘉慕自来就瞧不上自己,六年前就帮着郑春阳,如今更是娶了郑春阳的徒弟,明着跟自己打对台,偏偏安嘉慕的势力极大,不仅弟弟是吏部侍郎,又跟逍遥郡王交好。
正因如此,自己才不得不跟这丫头比试厨艺,韩子章很清楚,自己必须赢了这丫头,若是输了,自己如今的地位就再也保不住了。
而他今天过来,就是想亲眼探探这丫头的底儿,眼瞅着那边儿抽签开始了,哪有空跟安嘉慕寒暄,哼了一声别开头,目不转睛的瞅着前头抽签。
安嘉慕却不放过他,仿佛颇有兴致聊天似的,玩味的道:“韩御厨若想见识我家夫人的厨艺,何不直接上去,跟我家夫人一比高低,倒省了不少事儿,你说是不是。”
韩子章侧头看向他:“想我堂堂御厨,跟她一个未出师的小丫头比试,岂不成了笑话。”
安嘉慕冷笑了一声:“话可别说的太满,想必韩御厨心里清楚,此次比试对你来说,根本没有退路,若你赢了还好,若输了,仔细你这条老命,只不过,我还得提醒你一句,光明正大比试厨艺还罢了,要是想跟六年前一样,使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若我家夫人有丝毫闪失,安大爷掘了你韩家的祖坟。”
韩子章脸色一变:“你,你这是威胁。”
安嘉慕笑了,凑近他低声道:“是威胁又如何?你若想报官,如今礼部尚书郭大人,承恩公,逍遥郡王还有众位大人都在这儿,方便的紧,安大爷接着便是。”
韩子章蹭了站了起来:“你……”左右看看,除了这儿没有别的空位了,索性走到一边儿站着,也不想坐在安嘉慕旁边。
安嘉慕也无所谓,韩子章一走,就翘起了二郎腿,摆明了就是欺负你,咋地吧,这番来去落在岳锦堂眼里,差点儿笑喷了,就说安嘉慕这小子比自己损多了,只要把韩子章弄他身边,肯定能气个半死,果然,真不知他说了什么,把韩子章气的,宁可站着也不肯落座。
再瞥见抽签的哪儿,更为好笑,第一轮安然抽中的正是冀州府顺福楼的周明德,周明德可是亲眼见过安然做菜,知道安然虽是郑老爷子的徒弟,可人家那北菜做的,那叫一个地道,油爆双脆,九转大肠,还有在齐州那几场声名远播的比试,安然的厨艺早已传遍南北。
加上安然的人品,做的那些事儿,实在让人佩服,因为她,南北两派的厨子渐渐和睦,不再互相挤兑,互相拆台,即便仍有隔阂,至少不再互相敌视,且,安家食单的广为传播,也让厨行豁然开朗啊,许多密不外传的绝活,如今都已不再是秘密,即便没拜上一位名师,若果有天分的话,只要仔细钻研安家食单,也能学成一身好厨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