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拎着白袍子站起了身,接着道:“我当然是去请阴客。”
话音刚湮进雨里,就听又是“呼——”一阵风响,小区里剩下的阴鬼瞬间跑得干干净净,一根手指头都没剩下。
很显然,白衣人口中的阴客,也在各界黑名单上,不巧,堪堪排在殷无书后面,正是传说中近百来年直逼头名的那个二号人物。
谢白看完闹剧,毫无感情收回了目光,他拉了拉围巾,又闷闷地咳了几声,握着伞柄的手指清瘦中泛着一点儿青白色。
殷无书……
他盯着空茫中迷蒙成片的潮气,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每逢十五一贯不乐意出门?
谢白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听起来莫名有股嘲讽的味道。他垂下长长的眼睫,眼里的情绪掩在阴影里辨识不清。
在原地沉默着站了片刻,他才抬脚右拐,沿着小区院墙的外围,走进了一片没有路灯的黑暗里,接着连人带伞,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2章
数秒之后,临市康和医院门诊大楼的某个角落突然亮起了一豆烛火,荧荧煌煌并不显眼,乍一看,就像是过路的车灯投射在窗玻璃上的光斑。
按位置来看,是三楼拐角处的法医门诊室。
这间诊室平日里算不上忙碌,门上贴着一张a4纸打印出来的排班表,恰好将那块可以望进门里的玻璃蒙了个严实。排班表上松松印着两排字:周一、周三:市公安局
周二、周四:区公安局
当然,这只是常人看到的。实际上在这之下,还有一排描着金的蝇头小字——“每月十五,阴客到,过期不候,行踪另寻”。末尾郑重地盖着一方殷红的印章。
就因为有这张破纸在,谢白才回回都不走正门。他怕他一个忍不住,就会顺手把那排官方得直冒傻气的描金小字撕了。
可那印章毕竟不是他盖的,冒然撕掉多少有些驳前人面子。
此时的谢白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室内,他背对着门站在窗边,不紧不慢地理着手里的那柄雨伞。伞面上细碎的水珠在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像是被他的指尖吸走了似的。
就在他理好雨伞的瞬间,木质的诊室门被“笃笃笃”敲了三下,间隔一声短两声长,很有节奏感。
接着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大人,十五又至,一月不见,过得可好啊?”
这声音熟悉得很,片刻之前,谢白还看到声音的主人毫无形象地蹲在花坛里,笼着袖子贱兮兮地说:“你丑,你动手。”跟现在的拘谨有礼简直天差地别。
谢白没有丝毫要出声应答的意思,甚至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整理好的那把雨伞在他手中倏然化成一片黑雾,又被他苍白的手指从中一挑,分成长长的两缕。他低着头,一圈一圈仔细地将黑雾从指尖缠到手腕,一点儿缝隙也不留,包裹得严严实实,像一副贴合皮肤的手套。
门外的人安静了不足半刻,嘴便闲不住了,隔着一层门板道:“大人,殷老大让我代问你好,可惜他最近正忙,时间不候巧,不然一定亲自来。”
谢白刚好缠完手腕上的最后一圈,闻言动作一顿,终于开口道:“累么?”
门外的人茫然道:“啊?什么?”
谢白垂手抬头,同样的黑雾绕上了他的双鬓,化成三指宽的黑色绷带,蒙住了他的双眼,前后缠了三圈。
刚蒙严实,诊室的门锁便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猛地弹开,而后“砰”地撞上了门外的倒霉鬼。
“嗷——这破门谁换的!上个月还朝里开呢,这个月怎么就反了?!”白衣人捂着鼻子在敞开的门外直蹦直跳。
谢白从窗边转过身来,稳步走到了白衣人面前,好像蒙着双眼丝毫不影响他的行动一样。
白衣人下意识朝后让了一步,捏着被撞得酸唧唧的鼻子,瓮声瓮气泪汪汪地道:“大人你刚才说累啥?”
“我说……”谢白朝他偏了偏头,道:“替殷无书编了一百多年的瞎话,他给你加工资么?”
白衣人:“嘤~”
谢白懒得听他哭,抬脚就要走,结果被他一把薅住了袖子:“大人你地点都不问,这是要往哪儿去?”
“去分尸。”
答完,谢白手指尖刀光一闪,干脆地削断了被白衣人揪着的袖口,而后大步走到走廊边,全然不顾三层楼的高度,单手撑着栏杆便翻身跳了下去。
白衣人捏着破羊呢的手一抖,飞扑向栏杆:“……分谁?!”
“抖什么?总不至于是殷无书。”谢白在消失的同时凉凉地回了一句。
“别人是不敢,您的话,那可就难说了。”白衣人嘀咕着,也忙不迭跟着跳了下去。
远在临市另一头的海蓝小区西门,风狸恍然听到了自家老大的名字,浑身一个激灵,自墙角根的阴影里一蹦而起,一手堵着鼻子,仰脸冲声音来的方向看过去。
结果就见一团黑雾伴着万千鬼哭兜头笼罩下来,风狸猝不及防被狂啸而来的阴风糊了一脸,满头短发一下子被掀到脑后。
他在狂风中努力眯着眼,就见一个高瘦的人影从浮空的黑雾中落下来,稳稳地站在他面前,脚刚踩实便抬手五指轻轻一抓,做了个“收”的动作。
阴风骤停,黑雾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缩小到窨井盖儿那么大。
“等等等!先让我出来再收!”鬼哭狼嚎一样的喊叫从黑雾里传来,而此的黑雾已经又缩了一大圈。
刚落地的谢白手指一顿,黑雾果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白衣人从缩成饼大的黑雾里艰难地挤出了头,龇牙咧嘴地喘着气:“感受到了生孩子的苦。”
谢白:“……”
他想也不想地又把手指收了收。
白衣人“噗——”地一声直接漏了气,像极了一只被掐了脖子的炸毛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