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2 / 2)

诏狱,谢迟在翌日临近晌午时才走出了大门。他觉得身心俱疲,一时也顾不得仪态,就随性地坐在了路边。

这一夜,可谓跌宕起伏。他先是用了两个时辰的工夫把食客们挨个查了个底儿掉,然后将确实和朝中不会有半点瓜葛的一部分放回了家。

接着又细细审了店家。

诏狱里动了大刑,但从掌柜到厨子再到店里打杂的都只是喊冤,掌柜的说这店传了三代,开了八十多年了,真不是黑店,绝不会给客人下毒药?

谢迟便问他,那为何会给两个孩子送八宝油茶面?

掌柜的说,那一帮人明摆着身份不一般,从进店开始他就紧张。后来有个别的桌的客人过来搭话,说自己认识那几位,还说那两个孩子爱吃油茶面,劝他不如送一碗,哄他们开心。

“一碗油茶面才多少钱?我想着送就送了。那毒药怎么回事……我真、我真不知道啊!”掌柜的说这话时已遍体鳞伤,口吻急得不行。谢迟仔细看了看,不像是假的。

他于是又问那出主意的客人长什么样?

掌柜的凭着记忆描述了一番,自有画师在旁边按他所言画了图。

前后脚的工夫,隔壁审厨子的刑房里也审出了结果。

有个在酒楼里专做甜点的厨子招供说,有位客人去厨房转了一圈,还跟他搭了话,问他茅房在哪儿。他当时觉得奇怪来着,心说找茅房哪儿有往厨房里找的啊?但那会儿店里客人多,他也忙得很,就指了路便作罢,没有细问。

找茅房那客人长什么样?厨子同样凭着记忆描述了一番,画师也画了图。

这两人,还都因为来路不太简单没被放出去,谢迟走出刑房缓劲儿喝了两口茶的工夫,御令卫就查了个大概,过来禀说:“殿下,两个都是宦官。但身上没有腰牌,一时尚不知是哪个府的。”

谢迟嗯了一声:“审。”

于是又是大半夜的审问,两个人是分开审的,但招出来的经过都一样,可见是可信的。

他们说,自己是奉命办差,已经在敏郡王府外盯了好多日了,但敏郡王府规矩严,出门采买的宦官都不跟他们说话,他们一直也没能把手伸进去。

昨天难得见到小公子跟着旁人进了府,他们便随了上去。

然后,他们一个糊弄着掌柜的送了东西,另一个绕去了后厨,将事先备好的毒药搀在了做点心那厨子手边的白糖罐儿里。

八宝油茶面肯定要放不少糖,这毒就这样顺顺利利地投到了孩子碗里。

但他们是受何人指点?两个人都死咬着没说。

诏狱里用尽了大刑也没开口,到了天色渐明时,两个人终于先后熬不住了,一个说了端郡王府,一个说了庆郡王府。

但调来典籍一查,两个王府都没这号人,摆明了是胡乱攀咬。

谢迟只好继续审下去,直至两刻之前,到底有一个撑不住招了。

——淑静公主府。

因为先前他们攀咬过旁人,谢迟对这供词也并没有直接相信。但查了典籍,却见他们真的是淑静公主府的人。

不止是公主府的人,而且是淑静公主跟前得脸的人。两个人品阶都不低,在府里可谓位高权重。

这个结果,真真正正地令谢迟倒吸了口凉气。

他知道淑静公主不赞同皇帝过继他继位,但凭着先前的接触,他只道这是因为淑静公主为人刻板严厉而已,没想到她竟会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来。

是以很长一段时间,他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坐在路边,任由清凉的春风吹着,木了好久他才终于还了魂一般,招手让刘双领上前:“我进宫禀话,你回去吧。跟王妃说我这没事,让她放心。”

刘双领便驾着马车离开了,谢迟跟诏狱借了匹马,赶到宫中禀话。

这件事,当下也是皇帝最为挂心的事。于是一听说他来,皇帝便让正在紫宸殿中议事的朝臣都退了出去,让他进了殿。

谢迟施礼之后,沉默无声地呈上了供状。皇帝看了看他的神色,便蹙着眉头读了下去,随着时间的推移,谢迟分明地听出了皇帝的气息逐渐不稳。

过了许久,皇帝将那一叠供状放了下来。他勉强维持着冷静,默了片刻,问谢迟:“你想怎么做?”

“……臣不知道。”谢迟无力地站在那儿,“所以臣想……还是请陛下圣裁。”

皇帝点了点头,然后又是长久的安静。这回斩断安静的,是一声烦乱的叹息:“你若问朕,朕觉得不是她做的。”

谢迟低着头道:“是……臣也颇觉意外。”

皇帝看向了他:“但朕若说想让此事到此为止,你必不甘心。”

谢迟一语不发。

其实,在来路上,他就已经料到此事既然牵涉公主,陛下大约就不会想在查了。陛下会把案子交给他去办,是因为他在陛下心里的分量比他的对手们都重,可他到底是不可能比得过公主们的。

“朕只剩三个女儿了。”皇帝又一声叹息,没了方才的烦乱,但有了无尽的怅然,“朕不能把她交给你,也不能让你动她府里的人。”

谢迟心绪复杂地垂首:“是……臣明白。”

话说到这儿,他想或许该告退了。再往下已没什么可说,陛下也必定想静一静,他们都需要缓一缓心神。

他自己也需要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对。他要想想这皇位他还争不争,要想想与淑静公主的这一笔账该如何计。

但皇帝却接着道:“可朕也想知道,究竟是不是她做的。”他说着拉开了手边的抽屉,略翻了翻,拿出了块腰牌,丢在了桌上,“你去行宫替朕问一问她,带一个百户所的御令卫去。”

“陛下?”谢迟锁眉,心道带着一个百户所的人去问话,阵仗未免也太大了。

“如果是她……”皇帝苦笑了一声,“就让她永远住在行宫吧,让人看着她。”他说着摇头,声音愈发地软了下去,“你饶她一命……”

听上去,已端然是在乞求了。

他真的已承受不了再失去一个孩子,哪怕这个孩子做了恶事,他也还是希望她能活着,希望能从自己的继位者手里保她一命。

“臣明白。”谢迟心中酸涩,深深一揖,上前接了腰牌,便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