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便只剩下我一个人,只有监控仪表的电子声音的房间显得寂寥又萧瑟。其实今天这样突然发病的结果,我是早有预计的。四年前同一间病房里,住过和我病症几乎相同的一个女患者,从二十多岁开始,她的发病几率越发频繁,最后不得不生活在医院里,几乎必须靠着仪器活命,但最终还是没挺过30岁的生日。从今年开始,其实我已经感觉到越发容易的眩晕、气短和心跳过速,就像是一个诅咒一般,我知道我是逃不开和她同样的人生路径的。
手机震动了一下,我拿起来,是江一原的短信。
“我明天回来。”
我放下了手机,不知道如何回复他。
“我得了一等奖。”距离上一条短信半小时后,江一原又发了一条给我。
这一条就显得有些意图明显了,虽然仍旧简洁,然而我都能想象出江一原板着脸对我说这句话的表情了,口是心非却又想要得到表扬。我终于还是忍不住给他回了一句恭喜。
结果江一原似乎更加不满意了:“你也恭喜的太敷衍了吧!”
我忍不住笑了笑,正要继续回复,病房的门突然被敲响了,然后伴随着高跟鞋的声音,有人走了进来。
“陶芊,你好,我们又见面了。”来人捧着一束鲜花,职业套装,妆容精致。
“阿姨……”我有些疑惑,江一原的妈妈怎么会出现在医院?
江一原的妈妈给了我一个恰到好处不失礼貌的笑容:“陶芊,既然你没装傻说不认识我,那我也就和你直接开门见山的谈了。”她把花插在了床头的一只花瓶里,转身看了看,最终似乎医院病房的环境不能让她满意,她还是没有坐下来。
“你要多少?”她走到我的床边,表情居高临下。
“什么?”我越发疑惑了。
“你要多少钱,直接开个价。”她笑了笑,“一原应该和你说了吧,我是律师,所以习惯直接和高效,不喜欢绕圈子,因为我的时间是很宝贵的。”
“阿姨我听不懂你在讲什么。”我是真的有点懵。
“陶芊,事到如今,你也不用装无辜装天真了。”江一原的妈妈语气里显然有怒意,然而声音却仍旧很冷静,她从价值不菲的手提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丢在我的病床上。
“你的全部资料。”她朝我看了一眼,“我已经找私家侦探全部调查过了。”她的语调有些讥讽,“需要我帮你回顾一下吗?你有很严重的心脏畸形,如果只是待在国内做现在这样的保守治疗,根本没几年时间了吧。”她推了推眼镜,“我咨询过我医学界的同学,其中三个和你情况相似的临床案例我已经收录进这份资料了。这三个案例里,两个患者在25岁之前就去世了,还有一个到了29岁,可后面几年的生活也几乎是在病床仅仅维系生存而已了。”
我有些惊愕。
对方却没有顾忌我的情绪,只是笃定的继续道:“我找妍妍和医院核对了时间点,你第一次发病知道自己病情状况后没多久就在学校里开始倒追和纠缠一原了。”她冷笑了声,“我是律师,处理过太多这样的事,你这样的小姑娘我见得多了,为了获得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以不惜一切,而你为了生存这种心情想必更强烈。你接近一原,其实根本不喜欢他,而是步步为营都有目的性的。是因为你觉得和他在一起,最终可以入主江家,你以后治疗的费用总是不用怕了吗?”
“不是这样的,我从没有这样想过!”我在倒追江一原的时候,被人说了不少闲话,但我都不在乎,对于一些误解甚至懒得解释,然而面前推断出这些设想的人,是江一原的妈妈,即便她也只是和我打过仅仅一个照面的陌生人,但我却急于想要澄清,我追求江一原的时候确实并不喜欢他,也确实动机不纯,但我并不是她所形容的那种人。
然而我这些急于辩解的神态,显然并没有取信于江一原的妈妈,也或者她并不在乎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表情仍旧疏离而戒备:“不管你有没有这么想过,我都不会同意你和一原在一起。”
“一直以来我忙于工作,可能确实和一原关系并不特别亲厚。”说起江一原,她的语气有所缓和,褪去了冰冷的律师外壳,她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我这样干涉他要是知道会很反感,但不管如何,我是一个母亲,是他的妈妈,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和你在一起,也不能看着他受伤。”
“陶芊,将心比心,换位思考,如果你是健康的孩子,一原有心脏畸形,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早早就可能撒手人寰,注定不能陪你走完人生,你的母亲能同意你和这样的男孩在一起吗?”
江一原妈妈用律师态度凶狠的架势说话的时候,我并没有怕过,然而她现在这样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放缓了语气,我反而却有些难受了。
我不可能和江一原在一起的,我也从没有想过要和江一原长久的在一起,我是一个病人,我只有短暂的像是偷来的时光,我走到生命终点的时刻,可能只是江一原未来人生扬帆起航的起点,我们从来不在同一个时光轨道上。
而我们甚至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如果是在故事脚本里,他是王子,而我甚至不是灰姑娘,或许只是一个没有魔法没有仙女帮助的平凡的农妇。徐妍一直骂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从不理睬她,但我知道她说的对。现实里是没有灰姑娘故事的,有的只是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江一原这样出身的人,最终婚姻的对象只可能是门当户对的富家小姐。
“阿姨,我并没有想过和江一原结婚,我没想过那么远,我没有那么远的时间。”胸闷得厉害,我必须牢牢揪紧了床单才能顺畅说出这些话,然而心里却是苦涩而难堪的,我一直知道不能和江一原在一起,然而原本,江一原是我内心深处的一个隐秘的梦境,现在却是要连这个藏在心里的梦境也要拿出来当人面打碎了。
江一原的妈妈听到我这些话,显然舒了一口气:“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和你讲实话,其实如果你是个健康的孩子,我也不会这样来姿态难看地插手你和一原谈恋爱。男孩子年轻时候多谈谈恋爱见见世面也是好事,因为只有经历了成长了,他才能懂事成熟地知道到底什么样的女孩适合他,他才能去进入门当户对的婚姻。”
江一原的妈妈话说的已经相对委婉了,然而我还是读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即便我是个健康的人,江家也不会允许江一原娶我,我只能获得和他谈恋爱的资格而已,而更别说此刻我是个有病的人了。
虽然我早有自知之明,被当面强化却仍旧是狼狈而难受的,一点也没法从容。
“阿姨,我不会和江一原在一起的,我配不上他。我也不要你的钱。”我忍了忍,才抑制住了在眼眶里的眼泪。我原本一直过得没心没肺,尽量去淡化疾病带来的困扰,然而在这一刻,却是实实在在体会到了人生的无奈和心酸。
在那些不爱我的陌生人眼里,“一个注定早死的人”,这大概就是我的标签了,我多希望自己是个健康的人啊,再平凡都可以,让我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让自己变得鲜活起来,让我可以放肆去喜欢自己喜欢的人,吃东西再不用忌口,可以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可以恣意人生,可以去挑战那些惊险刺激的极限运动,去跳伞,去冲浪,去体会一切未知的未来,我可以变成一个精彩的人,而不是此刻他人眼中苍白的无价值的东西。
江一原的妈妈打量地看着我,她似乎在评估我话的真假,但最终,她显然还是不放心。
“那我希望你能配合我做一点事,也希望我们能签一份保密协议。”她看了我一眼。
“您想要我做什么呢?”
“伤害他。”江一原的妈妈语气沉着,“让他痛苦,让他恨你,不论你用什么手段。”
我几乎是当场拒绝了这个要求:“阿姨,我真的不会和江一原在一起,我确实是数着日子活着的人,我不会去拖江一原下水,他是个很好的人,我不想伤害他,也没必要让他恨我,我自己会消失在他的生活里,两两相忘就好了。”
“你是一原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带回家的女孩子。一原不是那种很容易和人熟络的类型,他非常少会主动邀请别人进去到他私人生活的这个圈子,他是个很慢热的人,但却也是个很长情的人,他现在喜欢你,如果你只是突然消失或者拒绝他,他还是会继续喜欢你的,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所以长痛不如短痛,他如果恨你,他会更快走出来,迎接下一段感情。”江一原的妈妈顿了顿,“而且陶芊,你不要怪阿姨往坏处想,你要只是拒绝他,他早晚会知道你生病了的事,那时候他就更加怜惜你了,为你掏医药费那是肯定的,只怕对你更加不离不弃了。所以你只是拒绝他的话,我没法相信你。而且如果你真喜欢一原,你也能理解我,这么做是为他好。”
“我不会再纠缠他的,我没有那么自私,但我也不会伤害他。”我开始理解江一原为什么和他妈妈并不亲近了,因为他们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人,“阿姨,我不会那么做的,因为我不能替江一原做决定那是不是真的为了他好,是不是真的是他想要的。若干年后他知道一切,或许根本不会感激您,反而会怨恨您。何况我没那么特别,他会遇到更优秀的女生喜欢上她们的。”
这番话显然在江一原妈妈眼里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因为她明显的变了脸色,又恢复成了那番冰冷的律师模样,做什么事都估量着对方的筹码,再冰冷地和对方讨价还价。
“那真是可惜了。”江一原的妈妈冷冷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女孩。你如果答应帮我做这一切,我是会给你报酬的。”
“阿姨,我有些累了,想要休息了。”
然而我这明显的逐客令并没有让江一原的妈妈离开,她走到我的床边,声音轻柔:“陶芊,还有一个消息或许你也有兴趣听听。”
“我听说你的朋友正躺在隔壁的病房里,而且急需要心脏移植,但配型的心脏,却不是那么容易排到队的,我也听说你们有找了关系打点,不过这种事,还是很容易出差池的,有可能今天联系好的心脏,到了手术的那一天,就没有了呢。”她笑了笑,“我可以保证你这个朋友有配型的心脏可用,还有你也要为你母亲想一想,她也上了年纪,如果搬迁你们的小店,太辛苦,她又要过上好几年劳累的生活,你们就真的一点积蓄没有了,万一你要是再犯个病?”
“总之我还是希望你能重新考虑一下我的提议,否则我只能先礼后兵不客气了。”江一原的妈妈从名片夹里拿出一张名片放在我的病床上,“你改变主意的话给我打电话。”
说完这些话,她整理了整理衣领,身姿窈窕地走出了病房。留下我有些脱力,这才发现自己手心里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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