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此刻我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然而仲青现在的情绪几乎失控了。
“你去公开这一切,你确实可以对江广益一时的报复,但一年后,甚至一个月后,任何一个娱乐圈的新闻八卦都会马上覆盖今天的这一切丑闻,江广益可以咸鱼翻身继续经营他的事业。男人出轨,在这个社会总是非常宽容的,他甚至惺惺作态发表一番认错的感言,流一些眼泪,再作秀一样表示自己回归家庭的决心,还能赢得一个‘浪子回头’的美称。可是你呢?你能得到什么?只会得到一个一辈子洗脱不掉的‘私生子’的印记,江广益会调动一切媒体资源不遗余力把你抹黑成为了财产而不择手段的私生子。他已经那么老了,可你的一生还很长,而且你这样玉石俱焚去拿自己当底牌,不仅你自己因此不得安宁,你妈妈和江广益的旧事也会被媒体不断拿出来咀嚼,这真的是你要的效果吗?”
仲青有些动摇。
“仲青,我承认,我销毁u盘时候完全是出于自私,出于自己的私心。但知道的越多,我越庆幸,我当初销毁了这个u盘。你不应该变成那种人。”
仲青抬头看着我:“你的私心是什么?”
他的眼睛幽深,此刻盯着我,深刻又认真。
我咬了咬牙,还是说了真话:“我喜欢江一原。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想不自量力去保护他。”
仲青看着我,没说话。难熬的沉默充斥了四周,等我都快绝望之际,仲青才再次开了口,他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
他的声音沉闷:“你那个男朋友,就是他吗?”
我点了点头,声音也忍不住哽咽:“对不起。我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切。我不是有意隐瞒的,再后来我的病情确诊,我只是以为这些都没必要了,我已经离开他了。”
仲青仰头看着天空:“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一切?他有足够的财力为你提供最好的医疗环境。”
“仲青,肺动脉高压外加先天性复杂型心脏病,手术禁忌症。我能活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几个月?没人确定,但我能确定的唯独一件事,我要死了,我正在死去,而他的,你的,你们的人生都是鲜活的明亮的,你们可以去探索这个世界,去感受时间的奥秘,我怎么能自私到拉着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强迫你们陪我走完人生最后的路程,强迫你们去全程体验我的死亡?这太残酷,太压抑了.我经历和体验过太多病友的离世了,即便和我只是点头之交,看着鲜活的生命凋谢,已经够让人难受。一个在意的人的死亡,怕更是让人沉痛和深刻了。”我有些自嘲地笑笑,“年纪小的时候,知道自己得了这样活不久的病,第一反应是害怕早早死掉没人记得我,疯狂的想出名,好像那样,短暂的人生才能有意义。可现在反而想让所有人都忘记我,忘记你们曾经和我共同的回忆,对我的死不要悲伤,能够笑着去迎接明天。”
仲青看起来有些失落和受伤:“你爱他,所以要离开他,对吗?可他怎么竟然不问原因允许你离开?”
“我骗了他。” 事已至此,我不想再隐瞒,而是选择把一切都对仲青和盘托出,我全部都告诉了仲青。
仲青的脸上此刻已经没有了最初激烈的愤怒和恨意,他的脸上是复杂而落寞的:“他值得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仲青,在你不知道他是江一原之前,你问过我他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告诉过你。但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那时候对他的理解其实并不全面。我曾经以为他是一个骄傲的人,可后来才发现,他是会为了我宁可放下他的骄傲的,他本来可以做一个永远前行不回头的人,但为了我,他愿意等待我跟上他的脚步,甚至为我低头,包容我的一切。在你看来,他可能只是一个傲慢冷漠甚至铁腕的对手,对我来说,他却是江一原,不是外界的任何一个标签,他只是他。”我盯着仲青的眼睛,“即便我为了分手那样对他,说出多么过分的话,他都没有为此对我恶语相向,他甚至最后都是温和的,他的难过、痛苦和压抑,他都留给了自己。而他在这之前,等了我整整六年,你说他值得吗?”
仲青陷入了沉默,他的表情有些颓丧,然后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为什么觉得自己这么悲惨呢?江一原又赢了。我什么都比他早,比他早出生,比他早认识你,可最后发现命运真的并不是公平的,永远不讲什么先来后到,而是信奉捷足先登。”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仲青,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冥冥之中的命运让我最终竟然喜欢上了一开始认定绝对不会喜欢的江一原,一场游戏一样的倒追竟然真的让我和他有了深刻的羁绊。
“陶陶,你跟我走吧。”仲青却过来拉了我的手,他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跟我一起回美国吧。我可以放下这一切,忘记所有发生在这里的事,不再纠缠报复,离开这里。因为只要在国内,我就没法从自己的偏执里走出来,铺天盖地对江一原的夸赞和恒源利好的消息让我没法忽视,我会不甘心的。我们一起走吧,选一个美国中部的小镇,没有人认识我们,没有人在意我们的身份。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对你身体的疗养也是有好处的。”仲青深深盯着我的眼睛,“你喜欢他,我知道,可正因为喜欢,所以你不想拖累他。你用那么激烈的谎言换来了分手,那既然你并没有想和他继续在一起,就和我走吧,让我代替他来照顾你,我们离开这里,都重新开始吧。”
我迟疑了。
“我也想为了自己自私这样一回,陶陶,就当你是帮我吧,帮我忘记这一切。”仲青的语气近乎恳求,“和我离开吧,甚至你把这当成一个威胁也无妨,和我走,我不会再和这些江氏的丑闻有什么牵扯。”
我有些难受。仲青虽然说着这是一个威胁,但我知道他并不是认真的,即便我不和他去美国,我想他也不会再把自己作为江广益私生子的丑闻公开。他的压抑和挫败感,诚然带给了他很多伤害,然而除去被怨恨蒙蔽的双眼外,仲青从来就是一个骨子里温和的人,放开这个一直桎梏着他的身世,他仍是一个内心温润而并不具有攻击性的人。
和他一起去美国?我第一次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来。我的身体会越来越差,直到进入濒死的状态,而在国内不断从新闻上会看到江一原,他早晚有一天会结交新的女友,会结婚会生子,我不敢想象如果在我人生最后的时光里看到这样的新闻,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我希望江一原幸福,又不希望自己看到这一幕,我会欣慰,然而我终究也会伤心的。
何况待在国内,早晚也瞒不过我妈。然而一个人的死亡是不长也不短的一个过程,最折磨亲人的并非是最终的死亡,而是这一个过程,一次次的希望落空,一次次期待的奇迹没有到来,心境在绝望和希望里反复煎熬。如果我去美国,让仲青帮忙瞒着,等我死了再告诉我妈,也好让她免除这个煎熬的过程,只去承受这个不得不接受的现实。何况人只有真的死了,爱你的人才会最终走出来,但凡只要有一口气在,那些爱你的人生活重心便变成了如何让你活更久,而自己的生活却分崩离析荡然无存了。
我沉默了很久,才终于鼓起了勇气。
”我答应你,我和你一起去美国。“
仲青大约根本没想到我会答应,他的脸因为惊喜而一扫阴霾,他控制不住深深给了我一个拥抱。
”谢谢你,陶陶。”他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加深了这个拥抱,声线有些哽咽,“我真的没想到你会答应,在经历了这一切以后,我都不知道你会怎么看我。”
我有些动容,像是安慰孩子一样拍着他的背:“不会的,你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温柔的人。”
窗外仍是乌云和暴雨,但我和仲青知道,天最终会放晴的。我们不是恋人,是年少开始一起成长的朋友,同样受过命运不公平的对待,但我们会相互扶持着咬牙走下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好饿……
☆、第二十九章
第二十九章
做出去美国的决定后,我和仲青都一分钟也没浪费。我给我妈打了电话,谎称自己要去美国进修一段时间,甚至拖着仲青一起和我妈吃个饭,我妈从小就觉得仲青靠谱,有仲青这个护身符在,她根本没怀疑,而是关照着我有的没的,帮我一起打包整理了行李,我也强忍着难过,一直没事人一样笑着,几个快装不下去了,幸好仲青帮忙解围。
日子便平淡地进行着,唯一一个插曲便是两天前我突然收到了沈琳琳的短信。
“陶芊!老板最近和莫安安这个心机女好像走得很近!我几次看到老板送她回家了。你和老板到底怎么回事啊?我好讨厌莫安安啊,老板配她真是鲜花插牛粪!你真的确定要分手吗?把老板拱手让人?赶紧加把劲把老板搞回来啊!!”
大概为了证明情况有多么危急,沈琳琳在短信里还附了张偷拍的照片。照片的像素很高,足够清晰到能看到江一原绅士地为莫安安开车门的场景,他脸上有着浅淡而漂亮的笑意,没有任何阴霾,阳光而温和。莫安安则表情有些矜持的娇羞,望向江一原的眼神里都是要溢出来的爱意。我倒是从没发现,高手在民间,沈琳琳还是个抓拍能手。这张照片里两人的互动非常默契,甚至称得上是温馨的,我却难受得快没法握住手机了,我根本不敢再多看这张照片,怕已经模糊了我视线的眼泪就会不受控制掉下来了。我用力憋回了眼泪,然后删掉了照片和短信。
或许我必须更加快点离开了。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是签证了。仲青这天也有事要办,我这两天病情也还算稳定,便独自一人去了领馆,却没料到竟然遇到了林牧。
“陶陶?”他见到我,神色有那么一些恍然,然后才笑了笑。
距离上次见面也已经过了两个月,他仍然非常憔悴,脸色苍白,但比起晓丹告别会当天的状态,也已然好了许多。生活在继续,他也在缓慢而认真地恢复。这已然让我由衷的高兴。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签证资料,有些意外:“你要去美国?和江一原一起去旅游还是其他什么事?”
林牧并不知道我和江一原之间的事,我也并不想多事,于是只含糊地点了点头转移了话题:“恩。你呢?也要去美国吗?”
林牧笑了笑,他的笑容有些寂寥,但情绪好在是稳定的:“恩,有个医学项目,想去美国进修下,也算散散心,转移下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