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声荡了三荡,惊落了枝头上的冰子,陆千羊揉揉眉心,眼珠子一转,落在了左侧的窗户上,随即捋起了袖子。
所幸,她当年干狗仔队的时候,基本功夫练得扎实,纵身一跳,就扒上了两米高的窗台,一个翻身,窜进了窗户里,猛地一扎,落地,抬头就看见阮江西躺在阳台上的摇椅上,睁着眸子,一动不动。
陆千羊拍拍手上的灰尘:“你没听到我喊破喉咙吗?”
眼睫都没动一下,阮江西毫无反应,眸光,依旧沉寂。
她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反常。
陆千羊便刻意走到阮江西正前方,将声音提高了几分:“江西,你本事了是吧,你居然连谋害罪都给我整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还要来个杀人越货斩草除根才痛快。”
语气,抑扬顿挫,虽说陆千羊只是想让将阮江西那跟着宋辞离家出走的三魂七魄喊回来,可说着说着,还是有点上火,这次这件事,很不好办。
“你来了。”
阮江西敛着眼,只说了如此一句,微微发白的唇,又紧紧闭合着。
“你就这三个字?”陆千羊又是恼她,又是心疼她,“唐婉已经向法院提起了诉讼,应该要不了多久警方就会过来,你回h市,我留下来处理。”
她说:“不用。”
轻描淡写,丝毫波澜都没有,阮江西好似在说别人的事一般。
陆千羊叹气:“阮江西,你到底是多不在意你的演艺事业,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闹腾。”
“我不在意。”阮江西嗓音轻轻,似深井传来的回音,淡然无痕。
好吧,是她自讨没趣了,演艺事业算什么,搁阮江西这,连宋辞的冰山一角都比不上。陆千羊表情突然紧绷了:“好,你不在意事业,那宋辞呢,你也不在意吗?你这样四面楚歌,他呢?他在哪里?”越说越恼,陆千羊冲着阮江西吼,“他怎么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她不知道阮江西与宋辞之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宋辞若一直不来,会要阮江西的命的。
陆千羊按捺住急躁,尽量心平气和:“宋辞在哪里?”
阮江西微微从躺椅上坐直,看着窗外:“我也在等他。”
“等?”陆千羊觉得不可思议,“你居然用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毫无把握的字眼?”
若是以前,哪次不是宋辞盼星星盼月亮地等阮江西宠幸,陆千羊曾一度以为,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月亮全部被打下来,宋辞也不会让阮江西等。
陆千羊表情严肃了:“你们到底怎么了?”她有预感,这次,事儿很大。
阮江西沉默着,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陆千羊不禁猜测:“难道你真的把唐婉推下水了?因为她棒打鸳鸯?”虽然外面大把大把的人这样给阮江西定罪,虽然传闻目击证人行凶动机全部都成立,陆千羊还是没办法相信她家善良温柔懂事乖巧的艺人会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
阮江西薄唇微抿:“我没有。”
只要不是故意行凶,正当防卫或者意外失手都好说。陆千羊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我只是见死不救。”不瘟不火,阮江西说。
“……”陆千羊瞠目结舌,完全不可置信,“为什么?那可是你未来的婆婆。”就算是唐婉棒打鸳鸯,以阮江西的脾性,也事不至此,除非……
她一言不发,静静地敛着眼睫,遮住了眼底所有情绪。
“怎么不说话了?”迟疑了许久,陆千羊还是忍不住心底的疑虑,“阮江西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你和唐婉,和宋家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恩怨?你对宋辞,是不是,”停顿了一下,陆千羊沉了沉语调,“是不是在谋划什么?”
回想当时,阮江西初遇宋辞,确实太来势汹汹,那样不顾一切,就好像蓄谋已久……
“谋划?”阮江西怔怔出神,音色空灵,分明看着陆千羊,却好像眼底什么影像也没有,“宋辞也问了我这个问题,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她好像在自言自语着,轻轻呢喃,声音像从远处传来,“我不知道能不能告诉他,我谋了他十五年。”
我谋了他十五年……
果然,是蓄谋已久,是一场长达十五年之久的风月绸缪,十五年前,那时候,阮江西才九岁,天真烂漫的年纪。
陆千羊心被惊了一下:“十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沉默了些许时间,陆千羊只觉得空气都在变凉,许久,阮江西的声音像染了风霜,有些干涩,有些寒霜:“那时候,我还姓叶,叫叶江西,是姜堰阮家的千金……”
所有故事都开始在她九岁生日那天。
那天,宾客满堂,她的父亲身边站着的女子,不是她的母亲,而是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很美丽,比江西的母亲还要美丽。
她对母亲喊了一声‘姐姐’。
姐姐?她的外公只有她母亲一个女儿,哪里来的妹妹。
江西第一次见这个美丽的女人,便十分讨厌她,她听得父亲喊她‘凤于’。女人身侧的孩子,与江西一般大,是个女孩,她对江西笑,喊:“姐姐。”
又是姐姐?
江西的母亲只有一个孩子,她没有妹妹。这对母女真真是讨厌,怎都喜欢攀亲带故。
父亲说:“这是你妹妹。”表情冷冷的,带着些命令的意味。
她九岁了,如何能不懂父亲的意思。叶宗信啊,像母亲的贵妇朋友们说的那样,在家红旗不倒在外彩旗飘飘。
她看都不看叶宗信,就打翻了生日蛋糕,抓了一把蛋糕上的巧克力奶油就往那对登堂入室的母女身上扔,骂道:“大狐狸精与小狐狸精。”
人群里碎碎细语,父亲面不改色,揽着那个叫‘凤于’的女人向所有来宾介绍。
小小的江西忽然懂了外公教给她的一个成语,道貌岸然。九岁的她断然,叶宗信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从那天开始,江西再也没有喊过叶宗信‘爸爸’。
满堂宾客噤若寒蝉,江西的母亲自始至终面无表情,好似置身局外。
后来,这场生日宴会不散而欢,母亲笑着,摸着她的脑袋打趣:“小傻瓜,蛋糕扔得太远了,狐狸精没扔到,倒脏了你宋辞哥哥一身。”
这是第一次,江西从母亲嘴里听到宋辞的名字,只觉得名字好听极了:“谁是宋辞?”
“最漂亮的那一个。”母亲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