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姨娘明显还处于惊慌失措中,惊恐的面上略微激动,“妾身不管他是什么世子,青天白日调戏良家妇人,品性恶劣,家里长辈疏于管教,这等浪荡子,早该送去府衙叫官老爷打一顿板子……”月姨娘惊魂未定,说话时,浑身哆嗦不已,发白的手紧紧抓着吴妈妈,喃喃重复道,“吴妈妈,我要见太太,要太太为我做主。”
月姨娘泪流不止,抓着吴妈妈手臂的手青筋直跳,宁伯瑾心下愧疚,月姨娘跟着他之前是好人家的女儿,不懂人情世故,一门心思扑在自己身上,这会儿见她白皙的脸颊隐隐带着青色,柔美的五官被吓得略显狰狞,怜悯之心顿起,他走下台阶,扶着月姨娘,轻哄道,“别惊动太太,我替你做主,别怕,我在呢。”
程云润心知今日闹出了事儿,他被美色迷惑昏了头,月姨娘挣扎得愈厉害他兴致愈高,后边被绿意打断他还训斥了绿意几句,此时看宁伯瑾搂着月姨娘他才如梦初醒,晃了晃头,拔腿就跑,风吹起他的衣袍,温润如玉的少年,嗖嗖两下不见了人影,吴妈妈不着痕迹的往边上挪了两步,在绿意经过时,挡住了她的去路,状似不知情道,“月姨娘,那人跑了,留下个丫鬟。”
绿意目瞪口呆,揉着手里的锦帕,支支吾吾道,“奴婢听着声音恰巧经过,并不认识刚才那位公子,你们怕是认错人了。”
月姨娘从宁伯瑾怀里抬起头,上下端详绿意两眼,朝吴妈妈点头道,“她的确不是和他一伙的,她出手帮我呢。”
宁伯瑾转过身,目光冷凝的在绿意身上滑过,迟疑许久,并未开口提醒月姨娘丫鬟是程云润的人,之前,黄氏叫她打探石井巷的人,小厮呈上来的画像,画中人便是眼前的绿意,程云润养的外室,若不是他这一查探,竟不知,门第清廉高贵的清宁侯养出来的世子不过一混人,小小年纪在外边养外室,不由自主,宁伯瑾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搂着月姨娘,目光坚定道,“月儿不怕,三爷替你做主。”
月姨娘心情平复不少,绿意见此,低头提着裙摆匆匆忙离去。世子今日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府里老夫人的手段她清楚,估计她也自身难保了。
宁樱果然不识路了,不得已,朝外边走,绕了大半个时辰才找着住处,走得急了,身上出了汗,贴着里衣,浑身不舒服,黄氏站在院子里,看宁樱发髻稍显凌乱,焦急不已,“你去哪儿了,我让吴妈妈出门找你也不见你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月姨娘和宁伯瑾回来了,黄氏担心宁樱遇着坏人,放心不下,出门寻了一圈也没找着人,回来和宁伯瑾说声,又准备出去继续找人了。
“娘,我没事,迷路了,在园里逛了许久,彤妹妹呢?”宁樱头上,肩上,洒落许多梅花,黄氏拉着她,发现她手心起了汗,温声训斥道,“腊梅园大,各处景致相同,你别乱跑走岔了,冰天雪地的,娘去哪儿寻人?”尾音轻颤,明显是急坏了。
宁樱挽着黄氏,连连认错,进屋后,看丫鬟们都不在,估计是出去寻她了,心中愧疚,她和吴妈妈分手后就该问问吴妈妈怎么回来,也不会走错路耽误了这么久,“吴妈妈她们出门找樱娘去了?”
“恩,出门好一阵子了,待会我出门瞧瞧。”黄氏替宁樱整理着衣衫,悬着心才算落到实处,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宁樱转头,看是月姨娘和宁伯瑾,月姨娘眼眶红红的,眼角周围也肿着,给她和黄氏行礼时,不自在的落下泪来,“妾身和三爷准备回了,六小姐喜欢此处,太太陪着住几日,十三小姐年纪小,一天内来回奔波身子吃不消,不知太太能否让她留下。”
黄氏松开宁樱,扶月姨娘起身,叹息道,“今日你受了惊吓,回府好好休息几日,静彤跟在我身边不会出事的。”
月姨娘心中感激,抬手掖了掖眼角,站起身,扯了扯宁伯瑾的衣角,示意他开口说话,宁伯瑾面上不自在,却也没拿捏,开门见山道,“你刚回府,有的事情就别参与了,月儿说得对,静芸自小养在母亲膝下,众星拱月般长大,未来夫婿竟做出如此欠缺礼数之事,实乃家门不幸,这种人,配不上静芸,回府后我便与母亲说退了这么亲,静芸值得更好的。”
黄氏看宁樱好奇的望过来,声音无悲无喜,道,“你知道自己做什么就好,清宁侯府家风不正,被退亲乃咎由自取,你素来没有主见,别让母亲说几句就把你糊弄过去,以后,静芸回娘家,你让静彤如此对待欺负她姨娘的姐夫?”
宁伯瑾也想到了自己小女儿,得知自己姨娘受了惊吓,宁静彤寸步不离的守在身侧,红着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委屈的模样叫宁伯瑾心中不忍,“我心中有数,我和月儿回府,静彤醒来怕要闹一场,你身为主母,善待她才是。”
黄氏默不吱声,寒暄两句,送宁伯瑾和月姨娘出门,逢吴妈妈她们从外边回来,神色着急,看清黄氏身后跟着的宁樱后,紧绷的神色才放松下来,“我的六小姐哦,天寒地冻的,您去哪儿了,害得妈妈们好找。”
“奶娘,打点水,樱娘想沐浴。”
闻妈妈擦了擦额头的汗,走近了,拉着宁樱回屋,抱怨道,“月姨娘出了事,您又不见踪影,是要急死太太呀,往后不管走哪儿都要丫鬟跟着,万事有个照应。”
“樱娘记着了,园中所有的路一模一样,樱娘迷了路才耽搁了,奶娘,你歇着,叫金桂进来伺候就好。”
“老奴给你打水去。”闻妈妈折身出去,很快,金桂走了进来,凑到宁樱耳朵边,事无巨细说了月姨娘的事儿,“看三爷的意思,五小姐和清宁侯府的亲事,怕是要作罢了。”
宁樱挑眉,“谁说的?”
“您不在,三爷扶着月姨娘回来脸色不太好,和太太说了月姨娘的遭遇,太太说可怜十三小姐,年纪小,不知怎么安慰月姨娘,一直守着月姨娘不肯离开,哭泪了,扑在床边睡着了,三爷心气难平,说清宁侯世子欺人太甚,即使是误会也该留下来解释清楚而不是逃之夭夭,三爷指责世子冲撞了月姨娘害得十三小姐受了惊吓,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要娶五小姐……”说到这,金桂顿了顿,之后黄氏屏退所有人,具体说了什么,金桂也不清楚,不过以三爷的性子,估计是问黄氏退亲的事宜,如何不让清宁侯府借此事往宁府泼脏水。
毕竟,宁国忠的前途重要,府里不敢有一丝污点,否则落到御史台那边,宁国忠就遭殃了,随便一个罪名下来就能叫宁国忠与内阁无缘。
和宁樱预料的八九不离十,然而,凭宁伯瑾一人之力想要退亲,铁定是不可能的,她寻思着如何帮宁伯瑾一把,叫宁伯瑾坚定退亲的心思,褪下衣衫,正欲吩咐金桂差人送消息回宁府,却听金桂压低了声音道,“小姐不用担心,月姨娘走之前说了,太太待她恩重如山,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五小姐嫁给那种人的,有月姨娘在,三爷不会退缩的。”
宁樱斜倪金桂眼,笑道,“你倒是个心思通透的。”月姨娘心思单纯,不是这辈子相处,宁樱都不知月姨娘是这种纯良无害的性子,不过黄氏心里该是早就清楚的,所有上辈子,哪怕月姨娘处处针对,黄氏仍然没有伤害她,最后,把她送去了蜀州的庄子,庄子里的人对黄氏言听计从,月姨娘在那边会得到妥善照顾。
宁静彤醒来,不见月姨娘和宁伯瑾,果然撇着嘴,泫然欲泣,黄氏替她穿上衣衫,慢慢解释道,“父亲和姨娘有事情先回府去了,静彤听话,住两日,我们就回去了,下午,叫六姐姐领着你去外边转,摘些腊梅回来,回府送给姨娘,姨娘会高兴的。”
黄氏声音轻柔,宁静彤哭了会儿,擦干脸上的泪,声音哽咽道,“她们说母亲很凶,母亲一点都不凶。”
黄氏失笑,揉了揉她的脑袋,“和你姨娘一样直肠子,起床吧,吴妈妈端膳食去了,吃过后,和你六姐姐出门转转。”不甚明朗的天这会儿有红光乍现,清澈透蓝的天空下,成片的腊梅成了最吸引人的风景,黄氏跟着心情大好,起了做梅花香胰的心思。
宁樱和黄氏说过与薛墨去后山摘梅花的事儿,对薛墨,黄氏心情有些复杂,薛府和宁府没有丝毫牵扯,她怀疑自己和宁樱在回京途中被人下了毒,是薛墨救了她们,熊大熊二没有消息传来,她不敢妄下定义,可黄氏警觉高,派人偷偷查过她们回京坐的马车,悄无声息被人处理了,除了她身边的人,和佟妈妈一道去的丫鬟车夫不见踪影,黄氏想直接问薛墨,又怕将薛墨牵扯进来,薛墨拐弯抹角为她和宁樱看病就是不想牵扯其中,对救命恩人,黄氏怎敢给他添麻烦?
宁樱和宁静彤跟着薛墨出了门,黄氏来了兴致,吩咐吴妈妈提着篮子,准备摘些梅花做香胰,宁樱最是喜欢她做的樱花香胰,梅花香味更重,比起樱花,她更喜欢梅花,宁樱出门,黄氏也带着吴妈妈出了门,叮嘱宁樱小心路打滑别摔着了。
“娘别担心,我知道的。”宁樱牵着宁静彤,缓缓的朝梅树下的薛墨走去。
宅子后事一片山,越往上,积雪越多,薛墨走在前,不时折断两侧的枝丫,以防刮伤宁樱的脸,到了一处亭子,他转身道,“去亭子坐会儿再走吧,出了汗,吹冷风容易着凉。”
宁樱气喘吁吁,她牵着宁静彤,刚开始还行,渐渐就落后薛墨一大截,薛墨说完,抬眸望去才意识到两人离得有些远,挑眉道,“十三小姐年纪小,积雪深,在外边玩耍还成,跟着继续往山里走只怕更吃力,六小姐出门前怎就不想想十三小姐身子吃不消?心思多该留给自己关心的人才是。”
显而易见,薛墨指的是她算计月姨娘之事,宁樱不知薛墨从哪儿听来的风声,她的确想借月姨娘和宁伯瑾的手破坏宁府侯府的联姻,可是,对月姨娘,她没有丝毫恶意,如果不是迷了路,她早就找着月姨娘了,月姨娘满心都是宁伯瑾,离开院子,除了宁伯瑾的住处不会去别处。
“小太医提醒得对,樱娘铭记在心。”到了亭子,宁樱松开宁静彤的手,手心不断的冒汗,她就着披风胡乱的擦了擦,蹲下身,轻轻替宁静彤整理衣衫,“好玩吗?”
宁静彤有些累了,一双眸子却格外神采奕奕,重重点着脑袋,浅笑道,“好玩,府里也有雪,可奶娘不准静彤玩,踩在上边咯吱咯吱的,好玩。”
宁樱直起身子,眺目望去,蓝天下,腊梅成林,娇艳欲滴,分外壮观,歇息片刻,一行人继续往里,宁樱牵宁静彤的手时,被眼前的丫鬟抢了先,“六小姐,十三小姐年纪小,走久了,身子吃不消,奴婢抱着她吧。”
宁樱转而看向丰神俊逸的薛墨,听他道,“你带来的丫鬟力气小,抱着十三小姐估计走不动,交给她吧。”
宁樱低头问宁静彤的意思,得到点头后才应承下来,感激道,“给小太医添麻烦了。”
“这点若算麻烦的,那之后的算什么……”薛墨云淡风轻说了句,宁樱一怔,薛墨已转过头,轻言道,“走吧,今日天气好,说不准会有不少收获呢。”
不用牵宁静彤,宁樱轻松不少,不知有意无意,身后的丫鬟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不远不近,宁樱暗暗思忖,抬眸望着身前的男子,“小太医是不是有话要说?”
薛墨没有回头,走过处,枝丫断地,腊梅随之掉落,“薛某好奇,六小姐所谋之事是可与府里老爷老夫人商量过?有些事牵一发而动全身,六小姐不计后果,可知,到头来折损的不过是自己和身边人,府里三夫人不是胸无城府之人,六小姐年纪轻轻,切莫操劳过甚才是。”
薛墨这番话坚定了宁樱的怀疑,他果然知道她的谋算,低下头,葱白般的手抚摸过粉色花篮,苦涩的叹了口气,若有的选择,她宁肯在庄子上平平淡淡过日子,粗茶淡饭好过山珍海味,可惜,天不遂人愿,走出第一步,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应付接下来的每一步,你不招惹别人,麻烦也会主动找上你,她抬起头,脸上是与年纪不符的酸楚,叫薛墨一怔。
“若生活平顺,樱娘何须步步为营,人一辈子太短,总有少留些遗憾,樱娘所做所图不过为了心安,不害人性命,小太医该知晓樱娘以往的日子,如果一辈子不踏入京城,樱娘或许一辈子不会主动算计人,然而,形势不由人,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整日惶惶不安警惕外人有何用,对方攻击十次,你栽了一次可能就是丢命?两相比较,樱娘更喜欢主动出击,早日了结,换几日安宁。”
薛墨沉默许久,搭在梅花枝上的手轻轻用力,枝丫应声而断,轻呼口气,唇边露出抹轻松的笑来,“六小姐真性情,多少人为了博个好名声,私底下斗得你死我活,面上却一派和睦,六小姐倒是与众不同,既是如此,薛某帮六小姐一把。”
宁樱清楚薛墨的本事,他开了这个口正好省去很多麻烦,宁樱不是扭扭捏捏之人,爽快的道谢,“多谢小太医。”
“不用,帮朋友一点小忙而已,不足挂齿,听说我送你的玉佩被宁老爷放祠堂供着了?”薛墨岔开话题,想起他给宁樱的玉佩,皇上赏赐的东西贵重是真,可要和一车药材比起来,玉佩有些轻了,薛墨喜欢先施恩再要债,从小到大,他甚少在谭慎衍手里讨到好处,难得谭慎衍将软肋送到他身边,自然要好好结交先把人拉拢过来,到时候,从边关拉回来的药材,任由他挑选,想着,薛墨脸上愈发柔和,“玉佩是皇上赏赐的不假,宁老爷的做法未免过了,皇上心里只怕不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