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停在了这游廊间,宁樱走在后边,眼神打量着两侧错落有致的药圃,察觉周围的气息骤然转冷,她不解的扭头,视线从柳氏秦氏的手臂间朝前望去,呼吸一滞,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
谭慎衍好似没想会遇着人,眼里有一瞬的诧异,转瞬即逝,喜怒于他,皆不显于形,他的目光并未在一群人身上多做停留,执起手,随手折断了延伸而出的腊梅,不薄不厚的唇微张,吐气如这刺骨的风,令人不寒而栗,“你家小主子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了。”
丢下这句,转身,疾步而走。
宁静芳慢慢垂下头,搅弄着手里的帕子,面色通红,她以为薛小太医便是难得一见的好看之人,却不想,眼前的这位有过之而无不及,肩宽腰窄,丰神如仪,她抿了抿唇,动作间尽是小女儿的娇羞,拉着柳氏,娇滴滴道,“娘,那是谁啊?”
柳氏回神,低头瞅了眼小女儿英挺的小鼻,她心里正错愕着,青岩侯世子与薛墨从小一块长大,关系甚好,只是此地为薛府,看丫鬟低眉顺耳如对自家主子无异,明显,两人的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好。青岩侯受皇上器重,其子更甚,年纪轻轻上阵杀敌,军工显赫,回朝后收敛锋芒,安安生生任刑部侍郎,每年处置的贪官污吏不计其数,手腕了得。
众所周知,待时日一到,刑部尚书之位乃谭慎衍囊中之物,而青岩侯府升一等侯爵乃迟早的事儿。
如果说清宁侯明年有望加官进爵的话,则青岩侯百分百的会晋升,谭慎衍率兵平定边关,斩下对方将领头颅,这一桩事在京城传开,而皇上不着急封赏,该是想等明年一并给予封赏。
遐思间,看小女儿又扯了下自己手臂,柳氏笑笑,望着地上被谭慎衍折断的枝丫,沉思道,“他是青岩侯世子,刑部侍郎,平素与小太医交好,他在薛府,并无稀奇古怪之处。”
宁静芳不懂朝廷之事,青岩侯世子她还是听说过的,不过,不是关于世子的战功和职务,而是他的出身,青岩侯世子其母是江南巡抚之女,嫁于青岩侯风光无限,十里红妆从江南到京城,红了多少人的眼,本该伉俪情深相敬如宾的夫妻,在世子四岁时,侯夫人抱病而亡,同年,侯爷娶了另一名官宦小姐,有传说,侯爷早以与那人珠胎暗结,侯夫人是被活生生气死的,关于这件事,传出来的版本多,宁静芳自己听说过好些,然而,都没得到证实。
“他就是谭世子啊……”宁静芳望着路侧断了一截枝丫的枯木,羞红了脸。
丫鬟直起身子,躬身上前一步,继续领着大家往里边走,宁樱怔怔的站在原地,她身侧的宁静芸侧目,轻蔑的勾了勾嘴角,“六妹妹不走?”
都是些眼高手低的,青岩侯世子岂是她们能攀上去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宁静芸心下鄙夷。
她声音娇柔,前边的柳氏秦氏黄氏皆回过头来,不明所以的望着宁樱,宁静芳心思通透,如何不明白宁樱心里想什么,不适宜的轻哼了声,“六姐姐可是被谭侍郎神采英拔迷了眼,步子都迈不开了?要知,今日是来薛府做客,六姐姐恪守规矩,别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叫宁府蒙羞。”
语声一落,便得来柳氏一记冷眼,前边,薛府的丫鬟也稍显尴尬,不过她会看人眼色,及时岔开话道,“今日还请了两位尚书府的家眷以及翰林院学士,她们已经到了,诸位夫人小姐这边走。”
宁樱垂手敛目,愣愣的抬脚跟在身后,她只是没想到,谭慎衍会在这府里,且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面前,他不喜热闹,往谁家凑热闹便是那户人家快遭殃了,谭慎衍去瞧瞧他们最后欢喜的时光,他说,人在巨大兴奋中迎接愁云惨淡的牢狱之灾,脸上露出的神色是最好看的,因为意味着,他没有吃空饷,为朝廷除掉一祸害,在其位谋其政,刑部监牢关押的人越多,他越有满足感。
谭慎衍,宁樱默默低下头去,心不在焉的走在最后,经过树下,她不知为何,蹲下身将谭慎衍折断的枝丫捡了起来,直起身子拿在手里把玩才惊觉不妥,如烫手山芋似的丢了出去。
女儿不对劲,黄氏察觉到了,柳氏秦氏心思活络,用不着她作陪,宁静芸会做人,已和几位小姐相谈甚欢,她牵着宁樱到一侧角落里屋檐下说话,“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娘看你脸色不好,小太医在前边迎客,待会我让吴妈妈找找他,叫他给你瞧瞧。”
男大女防,黄氏知晓有些不妥,然而,宁樱的身子重要,她不放心的探了探宁樱额头,并无异症,道,“不舒服的话,去屋里坐着,不认识那些人不要紧的。”樱娘的性子随她,不爱与人虚与委蛇,做不到面面俱到,这点,宁静芸做得很好,黄氏叫来屋檐下的丫鬟,不好意思道,“小女有些不舒服,这屋里可否歇人?”
丫鬟穿了身蔷薇粉的袄子,闻言,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推开门,侧身道,“小姐屋里请,奴婢去前院请少爷过来。”
宁樱扬手说不用,她没有不适,只是没想到还会见到那个人罢了,不见面的时候从未想过,遇着了才知恍如隔世,两人一起的日子历历在目就在昨日,转眼便已物是人非,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往后该是不会有交集了。
念及此,宁樱心里好似松了口气,又仿佛压着一块石,闷闷的难受。
薛庆平去了太医院,府里只有薛墨和薛怡,故而请了两位尚书府的大人,请他们代为照顾活络气氛,瞅着时辰差不多了,薛墨垂手整理了两下衣袖,问一侧的小厮道,“谭爷还在屋里?”
小厮伸手扶着他,顿时,薛墨身子放松下来,浑身上下疼得难受,嗤嗤喘着气道,“他可真下得去手,多年情分,就被他揍一顿给没了。”
小厮抿笑,“福昌说,谭爷念着情分,并未下狠手,前天,刑部抓了几个扰南山寺女眷的刺客,被谭爷打得没了半条命。”
薛墨瞪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得感谢他高抬贵手饶我一命了?”
小厮惶恐,“奴才不敢。”
“他如今的性子连我也琢磨不透了,瞧瞧咱院子,寒冬腊月不见一片雪花,尽是萧条颓废。”薛墨撑着腰,浑身上下酸痒疼痛,疼痛中又有种难言的舒爽,其感觉不足为外人道也。穿过垂花厅,看迎面跑来一小丫鬟,薛墨松开小厮,立即挺直了脊背,动作急了,拉扯到身上的痛处,龇牙咧嘴,略微狰狞。
“少爷,宁三夫人说宁六小姐身子不太舒服,您用不用过去瞧瞧?”丫鬟福身行礼,视线未曾在薛墨脸上滞留,薛墨在小厮跟前好说话,对府里的丫鬟婢女极为严格,她心知这点,不敢触怒薛墨,故作没看见薛墨疼得扭曲的面庞。
薛墨皱了皱眉,道,“谭爷在何处?”
丫鬟摇头,薛墨侧目挥手,让小厮找谭慎衍的去处,“说我在二门处等他。”说完,又朝丫鬟道,“内院我不便张扬的进出,你将六小姐带去连翘阁,我在那处等她。”
连翘阁是薛府为数不多的阁楼之一,临湖而建,周围景色雅致,丫鬟领命而去,薛墨这才伸出手,发现身侧的小厮被他支走了,不由得又垂下,唉声叹气的朝前边走。
丫鬟匆匆忙回到屋里,推开门,躬身施礼,看边上有人,顿了顿凑到宁樱耳边,小声说了薛墨的指示,“六小姐请跟我走吧。”
宁樱面有迟疑,她身子健朗,并未半点不适,黄氏紧张才会如此,看丫鬟站在一侧,不疾不徐,眉目温婉,她想起一件事来,有点私事想问薛墨,故而,站起身,下意识的抬手理鬓角的碎发,手触着花钿猛地回过神,清晨,金桂替她梳妆时,特意找了花钿左右插入发髻间,稳着平日毛躁的碎发,她垂下手,微微轻笑,“走吧。”
绕着青色鹅卵石铺成的小道走了约莫两刻钟,视野陡然明亮,两侧松柏绿竹萦绕,阁楼藏匿其间,寒风吹拂,阁楼的拱门若隐若现,有“犹抱琵琶半遮面”之感,大理石的拱门上,奇草仙藤引蔓,穿过镂空影壁,垂下一丝丝的藤条,藤蔓自然而然的萦绕更叫人觉得美不胜收。
“千草藤是夫人在的时候种下的,易存活,春夏秋冬皆能点缀庭院,少爷喜欢,因而挪来此处,好些年了,颇费了许多功夫才让其长成如今的模样。”丫鬟看宁樱站在影壁前,不由得出声解释,指着内里道,“六小姐里边请。”
院里景色较外边更显精致,左侧修葺了座亭子,亭子小,四面通风,顶以藤蔓缠绕为顶,其间插入了各式各样的腊梅,梅花绽放,亭子熠熠生辉,内里安置了张圆桌,桌面搭了张白绿相间的绸缎,顺着桌沿垂下,桌上摆着一个青色的瓷瓶,瓶里插着几只枯木枝,别有一番意境。
丫鬟看她的目光落在亭子里,试探的问道,“六小姐可是想去亭子坐坐?”转而又介绍其亭子来,夏日炎热,傍晚薛墨喜欢在这乘凉,偶然起了拾掇出一小庭院的心思来,一日,大小姐来了心思,又吩咐人将亭子顺着她的意思修葺一新,冬日吩咐丫鬟折了腊梅点缀其间,红黄相间,如春日盛开的娇花。
另一边路上,薛墨半边身子搭在谭慎衍身上,抱怨道,“你下手未免太狠了,亏得年关了,太医院轮值,我能让我爹替我,否则,我这副样子怎么给宫里的贵人看病?”
谭慎衍嫌弃的将人往外推了推,薛墨似有察觉,黏得更紧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到你这倒是反了,我瞧着樱娘容貌不差,隐隐有美人之雏形,可毕竟才十二岁,她若是个寻常百姓家的,你强取豪夺,对方不敢有半句怨言,但宁府毕竟是官宦人家,依着京中各式各样的规矩来,你两再快,她也得及?后才能嫁你,嫁给你之后才能行房,你憋了多年,美人在怀铁定是憋不住了,她身板弱,哪承受得住你狂风骤雨的索取?娇艳欲滴的一朵花儿,别被你摧残得不成人形才好,说吧,南山寺到底发生了何事……”
谭慎衍半垂下眼睑,目光复杂的看了薛墨一眼,薛墨被他看得发毛,拍了拍自己脸颊,不解道,“怎么了?”
“没,突然觉得你长得不差。”
薛墨嗤鼻,没吭声,薛庆平剑眉星目,容貌昳丽,他娘肤若凝脂,貌美如花,他哪会是不好看之人。
“我和你的事儿别与她说,她不认识我,我不想吓着她了。”
薛墨瞠目结舌,“你不认识她也知她和她娘中毒,叫我给她们母女治病,还知她在南山寺会遇到危险?慎之,我虽比你小几个月,你也不至于找这种借口搪塞我。”
谭慎衍心知他不会信,便是他,也不敢信,明明死掉的人,如何又回来了,他不解的同时又庆幸着,“送你的几车药材不是白送的,你若不听,改明日我与伯父说,叫他……”
薛墨求饶,半边身子的重量全部压在谭慎衍身上,“我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我爹收了你的药材,你要星星要月亮他都会给你摘,别说是我这个儿子了,罢了罢了,你不说我便不问了,左右不过是儿女情长,风花雪月罢了。”
二人沉默不言到了院子,看丫鬟站在门口,薛墨一把手推开谭慎衍,神色端正,“你不想她知晓你的身份也好,否则,你做下的那些事,估计会吓得她退避三舍,她可不是娇养在后宅大院的花儿,骨子里带着刺儿,别被她扎到了。”
说话间,两人进了大门,谭慎衍已敛了心思,看宁樱的眼神透着陌生来。听着动静,宁樱望了过来,面色微诧,随即,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小太医和谭侍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