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芸没出过远门,在马车里坐着一动不动,再舒适的马车坐久了身子也不舒服,反观宁樱,神清气爽,粉面桃腮,跟游山玩水似的,一派轻松自在,吴妈妈羡慕道,“六小姐精气神真好。”
闻妈妈看见宁静芸心下不喜,面上却未表现半分,黄氏让吴妈妈随宁静芸去昆州伺候,等宁静芸和苟志感情好了再回京,黄氏心里想什么闻妈妈看不懂,宁静芸如今性子温和许多,她却觉得宁静芸并非面上表现出来的好说话,黄氏关心则乱,被宁静芸蒙蔽了双眼,此时看吴妈妈寸步不离的伺候,她心里不是滋味,剜道,“五小姐身子娇贵,平日甚少出门,难得有机会,该多走走,总让吴妈妈扶着不是法子。”
宁静芸收敛了锋芒,娇弱可怜,说话时总带着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得罪了人,低声下气让吴妈妈心生怜惜,人上了年纪都会有保护欲,而宁静芸的伏低状勾起了她的保护欲,因此才宁静芸改了看法,而且,宁静芸走的时候连夜为黄氏赶制了两身衣衫,听丫鬟说手指被针刺了好些洞,她扶着宁静芸时尚且能感受到宁静芸双手的颤抖,受伤该是真的,故而,虽知闻妈妈的话是为了宁静芸好,她却不想宁静芸遭罪,回话道,“五小姐身子不舒坦,过两日就好了,六小姐坐进来些,别晒着了,黑了怎么办。”
宁樱揉了揉自己脸颊,点了点头,吃过饭休息会儿继续赶路,争取在天黑前到驿站,金桂扶着宁樱上了马车,另一辆马车前,宁静芸身姿如柳,白着脸道,“吴妈妈,我头有些晕,会不会是中暑了?”
吴妈妈面色微变,为难的瞅了眼已经上了马车的宁樱,树荫下的桌椅也收拾干净了,她顿了顿,道,“五小姐先上马车,老奴记得出门时太太装了好些草药,老奴去找找。”
药箱放在宁樱马车上,宁樱昏昏欲睡,天热,浑身汗腻得难受,头刚沾到清凉的竹枕,就听马车外传来吴妈妈的声音,“小姐,五小姐怕是中暑了,您不是备着中暑的药吗,能否给老奴一颗。”
吴妈妈此刻有些后悔了,早先的时候她在宁樱跟前说了不少宁静芸的坏话,早先说人坏话管不住嘴,此刻又为宁静芸出头,脸皮再厚她都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没有法子,黄氏三令五申的让她照顾宁静芸,而宁静芸性子谦逊很多,沉稳内敛,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她该好好服侍宁静芸,才对得起黄氏的托付。
闻妈妈掀开帘子,没个好气瞪了吴妈妈一眼,小声埋怨道,“就她会来事,六小姐年纪小都没事儿,她身子娇贵……”
吴妈妈讪讪,没有为宁静芸争辩,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久了,闻妈妈和宁樱会原谅宁静芸的。
待宁静芸吃了药,一行人才继续赶路,马车里没有冰块,闻妈妈和金桂银桂轮着给宁樱扇风,日头渐渐偏心,热气散去不少,闻妈妈担心宁樱睡久了夜里睡不着,晃了晃宁樱手臂,轻声道,“小姐醒醒,别睡太多夜里睡不着。”
宁樱睡着不知,一路上,马车走走停停歇了好几回了,宁静芸中暑,晕车,宁成昭担心天黑前不能到达驿站,这会马车行驶得快,更是颠簸。
宁樱睁开眼,听银桂惊呼了声,“小姐快瞧,好漂亮的夕阳呢。”
天际整齐平滑如线,洁白如雪的云朵如染了鲜血似的一点一点晕开,远处的山峦照在火红的光芒下,迎接太阳的坠落,波澜壮阔,刺眼的光射来,宁樱眯了眯眼,马车里红红的,四处皆披上了晚霞的纱衣,宁樱坐起身,惊呼道,“比京城的夕阳好看。”
主仆四人兴致勃勃,声音洪亮,宁樱本就是大嗓门,之前一直压着,这会瞧着壮阔的景色忽然就忘了,也没刻意压制,马车外的吴琅将宁樱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偶尔侧头望着渐落的太阳,生出诸多感慨来。
宁樱让账房先生教他识字管账,又让他到处打探消息,栽培之恩难以报答,想到在蜀州时他的志向不过是娶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好好帮吴管事管理庄子,进了京才知,他早先的想法着实太过愚昧,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走得远,往后的子子孙孙才能过上好日子,窝在一方不过是井底之蛙。
好在,宁樱让他有所改变,心境开阔了许多。
路上耽搁的时间长,到驿站已经天黑了,白天睡多了,宁樱夜里辗转难眠,加之驿站的床硬,耳边是嗡嗡的蚊虫声,闹得宁樱天明十分脑子才浑浑噩噩有了睡意,闻妈妈夜里没听到她咳嗽,心知宁樱没睡着,这会儿看床榻上的宁樱一动不动,也不急着打扰她,蹑手蹑脚退了出去,遇着吴妈妈从宁静芸房里出来,吴妈妈指了指屋子,小声道,“五小姐认床,天边露出鱼肚白了才睡下,赶路的时辰怕要往后拖延会了。”
闻妈妈淡淡点了点头,朝打水上楼的金桂道,“六小姐还睡着,白天睡多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刚睡下呢,你去院子瞧瞧昨晚洗的衣衫可干了?干了叠起来放好,和大少爷说声晚点出发。”
宁静芸和苟志成亲的日子没有定,晚点到达昆州没什么,两位小姐的身子重要。
吴妈妈松了口气,两位小姐都睡着是再好不过了,否则让宁樱久等的话,闻妈妈该给她脸色瞧了,吴妈妈在闻妈妈跟前有些底气不足,那种感觉很微妙,起初两人对宁静芸同仇敌忾,结果她转了阵营,不怪闻妈妈心里不高兴,最初的时候,她也以为宁静芸是虚情假意骗黄氏的,后发现宁静芸循规蹈矩,不争不抢,来昆州,黄氏想给她多点银子傍身,宁静芸考虑到宁樱给拒绝了,让黄氏留给宁樱,想之前宁静芸为了嫁妆的多少和黄氏吵闹,如今知道孔融让梨,不是改好了是什么?
念及此,吴妈妈才坦然接受了宁静芸。
吴妈妈上前挽着闻妈妈下楼,想和她说说宁静芸的事儿,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闻妈妈不说敬着宁静芸,别表现得太过了就行,两个都是黄氏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姐妹和和睦睦才好。
刚走到楼梯口,临近的一扇门从里拉开了,宁静芸面色憔悴,脸色发白,穿着素净的衣衫,外间罩了层外裳,衣衫大,显得小脸清瘦了许多,吴妈妈一怔,“五小姐怎么起了,您回屋歇会儿,老奴和大少爷说声晚些时候赶路,否则您身子吃不消。”
宁静芸好似没料到会看见二人,脸上有些许尴尬,小声解释道,“醒了就睡不着了,不碍事的,这会我身子好受多了,吴妈妈叫丫鬟服侍我洗漱吧,趁着这会精神好,早点赶路,待会不舒服了,怕又要耽搁许久。”
闻妈妈淡淡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吴妈妈,吴妈妈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松开闻妈妈,走向宁静芸,压低了声音道,“您一宿没睡,哪儿有精神了,多歇会儿吧,六小姐也睡着呢。”
宁静芸好似恍然大悟,往侧边瞥了眼,善解人意道,“既是六妹妹还睡着,那就多等会儿吧,我也是担心拖累大家,六妹妹千里迢迢送我去昆州,她休息不好,我心下难安,吴妈妈当我什么都没说。”
看宁静芸为宁樱着想,吴妈妈暗暗点头,方才她以为宁静芸存心找茬呢,扶着宁静芸进屋,吩咐丫鬟打水洗漱。
宁樱醒来时,外边已大亮了,她脑子昏昏沉沉的,耳边好似还残着蚊虫的嗡嗡声,驿站的熏香对蚊虫好似没用,她心下烦躁,吃过饭,叮嘱闻妈妈可以启程了,她无心拖累大家,和闻妈妈道,“明日若是我继续睡的话,你记得叫醒我,日夜颠倒不是法子。”
闻妈妈整理好床上的褥子,回道,“老奴记着了,刚出京就这样子,到了昆州不知是何景象呢,小姐身子吃不消的话和老奴说。”
“我会的。”
宁成昭收到消息,吩咐下人套上马车准备启程,谁知,宁静芸不舒服了,说是头晕,赶不了路,吴妈妈心里过意不去,和宁成昭商量道,“不然今日就在驿站住上一日,明早再赶路?”
宁成昭皱了皱眉,这还在京城边上呢,宁静芸就吃不消,往后到了昆州如何是好,他想了想,道,“你守着五妹妹,她何时好了我们何时赶路,到了临镇的时候可以出门转转,很多好玩的。”
吴妈妈也觉得第一天就拖下去不是法子,称是应下,“那待五小姐身子好些了,老奴再和您说。”
宁成昭点头,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打发日子的乐子都没有,出门时,刘菲菲为他备了几本书,想到离府时刘菲菲湿漉漉瞧着自己的模样,宁成昭心思微动,刘菲菲知书达理,温柔可人,离了一天,他有些不习惯了,自己成了亲明白其中乐趣才能体会宁伯瑾的心情。
宁府里,宁伯瑾妻妾成群,沉迷美色,为了一众妾室,院子修缮得美轮美奂,如人间仙境,他看不起宁伯瑾的作为,好男儿立身于世,怎能沉醉温柔乡不可自拔,待他娶了刘菲菲才知,其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他问吴琅道,“你知道六小姐在哪儿吗?”
吴琅摇头,指了指边上的院子,猜测道,“大少爷可以去院子里看看,六小姐不喜欢闷在房里,估计在院子里呢。”
吴琅猜得不差,宁樱果然去了院子,院子里有一株石榴树,青翠的枝头树叶繁茂,宁樱一身青烟紫绣游鳞拖地长裙,亭亭玉立,秀雅绝俗,宁成昭走上前,仰头望着树上的叶子,好奇道,“树上有什么能让你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宁樱侧目,看是宁成昭,微微一笑,伸手指着枝干上一团蠕动的暗色道,“大哥认识那是什么吗?”
褶皱的枝干上,有一团缱绻成圆形的毛茸茸的物体,不知为何,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虫子?”
“那虫子厉害着呢,不只是它的颜色,你瞧着它浑身上下的毛了吗?沾着你的皮肤,周围立即会起红疹子,奇痒无比。”
宁成昭被宁樱的话激得后退了一步,不忘拉着宁樱,气息有些乱了,“你皮肤嫩,离远些,小心掉下来落你脖子里了。”
宁樱不以为意,仰着头,清丽的脸上带着顽皮的笑,“我才不怕呢,要知道,刚才就是我把它扔进夕花屋里的。”
宁成昭皱了皱眉,夕花是老夫人给宁静芸的四个丫鬟中的一个,好端端的,宁樱招惹宁静芸的丫鬟做什么,不待他深想,只听宁樱道,“我知道五姐姐的“不舒服”因何而起,放心吧,马上五姐姐就从屋里出来了。”
清晨宁静芸和吴妈妈的谈话她听着了,换了地方,她睡不踏实,迷迷糊糊听着二人的对话,吴妈妈最初说宁静芸认床天亮才睡着了,结果闻妈妈说了她的情况后,宁静芸立即就好了,浑身上下舒坦得想要赶路,无非不想她睡觉,待她醒了收拾得差不多了,宁静芸嚷着身体不舒服,做给谁看的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来,她顾忌黄氏,在府里不和宁静芸计较,如今只有两人,她可不会再由着她作妖。
宁成昭心思一转就明白了,可能听刘菲菲念叨的次数多,两个妹妹之间他偏向宁樱的多,冲着宁静芸去清宁侯府为妾他就看不上宁静芸自我放纵的堕落,促狭道,“你小心些,被你姐姐抓到把柄,路上不知生多少事儿呢。”
“她再生事又如何,大不了我打道回府,又不是一定要去昆州。”宁静芸的招数在黄氏面前管用,想拿捏她是没门的,书上的虫子舒展开,圆圆的一团展为长形,慢慢蠕动,宁成昭寒毛直竖,道“这样子的话,我们就快些上路吧,越往南边越热,今晚我们在前边的城里休息一晚。”
驿站多设在城外,一则是运送信件能避开众人的视线,再者,有些喜欢热闹的家眷选择住城里的客栈,对朝廷来说能节省些开支,工部当初设立驿站时由户部尚书监督的,户部里,人人都是抠门的,怎么省钱怎么来,不可能考虑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