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她将信折好放到襟入的口袋,一步跨出院门,轻轻带上了门。
灵泉寺在城郊归来峰的半山腰,是一座沉静悠远的百年古刹。明若柳一路跟着小沙弥走到山脚,远远听见寺塔檐角的风铃声,悄然捏紧了裙角。
她是妖,生来便畏惧明正佛光,虽然有着百年道行,不至于一见佛像就会被打回原形,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惧意。
她不自觉放慢了脚步,小沙弥见她越落越远,颇为体贴地停步等她赶上前。明若柳一张俏脸煞白,他便关切提议道:“施主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在这儿歇歇?”
明若柳摇摇头,心里盘桓片刻,问道:“顾公子在哪儿等我?”
“禅房。”小沙弥不作他想,清脆回答。
明若柳垂眸思忖一刻,又问:“你是要带着我从正殿过去吗?”
“不……”她这话问得好没来由,小沙弥一愣,实话实说道:“主持特地吩咐过我,直接从后院领你去禅房。”
明若柳问这话,其实只是避免从正殿经过,正殿里供奉着佛像,气息凛然明正,她怕自己会承受不住。
“那……那走吧。”她略略松了一口气,催促小沙弥继续带路。
顾琢斋信里写得模棱两可,她想快点见到他弄清原委。
林泉寺香火并不旺盛,除开寺中僧人少见香客,是以十分幽静。小沙弥带着明若柳从柴房绕进寺中,将她领至一处四面栽种着青竹的僻静禅院,示意她到了地方。
明若柳快步走入院中,院中铺着着一层细细的白色碎石,垒放着数块造型疏逸的灰色巨石,明黄的墙壁上种了一圈青翠欲滴的竹子,竹叶随风而动,发出哗哗的声响,衬得整间禅院别有一番出尘的意味。
明若柳踏着一地细碎的白石走出没两步,禅房的门就轻轻打开了一条缝。顾琢斋听得外间传来的脚步声颇是熟悉,推门见来者是她,当即眼眸一亮,招手向她示意。
明若柳展颜一笑,小跑闪身进入了禅房。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
她拉着顾琢斋双手,一双亮闪闪的眼睛热切地望着他,牵挂和担忧表露无疑。
顾琢斋无奈一叹,将昨日发生的事情如实相告。
“韩风这人心思深沉,想来不会轻易放过我。今早我出门来这儿,虽是一路畅通无阻,我却总觉得暗里有双眼睛。”
两人坐下叙话,顾琢斋握着她手,皱眉道:“我怕你担心,又怕贸然去找你,会无端将祸水引到你那儿,便拜托清和主持请你前来。”
他心思九转,处处是为了自己着想,明若柳感动之下,竟然没体会到顾琢斋告诉她的消息是多么严峻。
“那清和主持可堪信任吗?”她忧虑地问。
身为妖,她下意识地对所有和尚道士有种敌意。顾琢斋言辞之中对这位名叫清和的主持颇为敬重,她便担心清和会和韩风勾结在一处,对顾琢斋不利。
“他绝对不会出卖我。”顾琢斋斩钉截铁地回答,见明若柳仍然面有犹疑之色,当即为清和据理力争。
清和擅画,与汪石交往颇深,顾琢斋经由汪石与清和相识,与之颇为投契。顾琢斋向来深信画迹可见人心,是以虽与清和相识不过数月,这次却敢向他求助。
他仔细叮嘱明若柳道:“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不好见面,你若有什么事儿要找我,或者想要见我,就来灵泉寺找清和师父,我们想办法在这儿相见。”
他知道这种法子会让明若柳委屈,但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
他无任何错处,韩风都敢堂而皇之搜他的住处。明若柳一个弱女子要是真的引起了他的注意,不知道原本太平的日子会被搅乱成什么样。
这段时间司天监借着搜妖之名,借机生事敛财之事时有发生,但他们现在风头正盛,根本讲不来道理。
顾琢斋现在在画院当差,已经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来提防画院的小人,他若真的与韩风较起真,无异于授人以柄,给丁绍钧等人将自己赶出画院的借口。
而且精怪之事向来是本朝的禁忌,一个处理不当,他被人害到丢性命也不是没可能。
“欺人太甚!”明若柳一时间想不到这些掣肘顾琢斋的原因,只觉得韩风此举实在过分。
顾琢斋不知她与司天监之间的恩怨,只当她是单纯为自己抱不平。
“没事的,我行事做人问心无愧,等韩大人发现在我查不到任何东西,自然不会再为难我。”他安抚地捏了捏她脸颊,“等这阵风吹过了就好了。”
听得顾琢斋这话,明若柳满心的愤恨转眼就被慌乱愧疚的情绪代替了,她心虚地移开目光,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我……”她心跳如鼓,手脚一阵发软。
明若柳语带哽咽,顾琢斋以为她被自己严重的口吻吓到了,赶紧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你不要怕。”
明若柳怎么会不怕?她怕极了。
她怕顾琢斋会落得和江焕一样的下场,她怕她会连累顾琢斋。
带着血色的旧事涌上心头,江焕死前圆睁的眼浮现在脑海,她紧抓住顾琢斋胳膊,一眨眼,两行清泪倏然而落。
“你别这样……”顾琢斋抬手为她拭泪,颇是后悔将话讲得太过直接,若不是顾念着身在佛门清净地,他真恨不能将明若柳揽进怀中。
顾琢斋想岔开话题,引开明若柳的注意力,可明若柳想像着如果韩风发现了她是妖,会怎样处置顾琢斋,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片刻之后,外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铜铃声响,顾琢斋闻声惋惜一叹,打住了正在说的话。明若柳不好在寺里耽搁太久,这是他和清河约定好的信号,听到了铃声便得尽快让明若柳离开。
他不必明言,明若柳就从他失落不舍的眼神里明白了意思。
“那我先走了。”她站起身,勉强笑着与顾琢斋道别。
顾琢斋沉默地点了一点头,明若柳往门口走去,他迟疑一瞬,走上前拉住了明若柳的衣袖。
“不要想我,也不必担心我。”顾琢斋又轻又快地说着,情不自禁地吻了一下明若柳的额头。他口中说着要明若柳不要想他,其实心里却正是期望她时时刻刻都想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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