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震动京师。大量百姓蜂拥而至,舆论沸腾,群情激奋。
民心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一旦汹涌起来,人人都能感觉得到。
有些事情,一旦发生,不用明说,人人一个眼神便能相互确定,一个照面便已心照不宣。
比如说,谢安对此当然可以视若无睹,就像千百年来,世家高族面对草民百姓时的漠然不屑一样。
但科举一出,世家高门已然不可能再为谢安出力。
过往的豪门大族可以对草民百姓漠然以对,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代表着贵族的立场与利益,纵然内部争权夺利,但一旦出现阶级矛盾,必然一致对外。所以自古以来,门阀士族存在的王朝,皇帝从不畏惧平民造反,因为他们成不了气候,便会自行被贵族阶级击溃。真正致命的,永远是那些豪门氏族的反叛。
谢安已经因为科举得罪了世家,若是再失去平民的民心——别说能不能登上皇位这种问题了,一旦显出颓势,之前受挫的世家大族必然蜂拥而上,将“他”撕成碎片。
到时候,就算谢籍要救“他”,也必然要被撕下一大块鲜血皮肉。
德行有亏,不管什么时候,都是一个绝妙的攻击点。
谢安这次,怕是要弃车保帅才行了。
所有官员的心中几乎都是这么想的,甚至连狌初九自己,都觉得花大力气把他救出去,实在是太划不来了——
与其花大力气救他出来,还可能被他牵连,倒不如干脆利落的将他放弃,还算是极有魄力。
理智告诉他,这才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反正,他们之间这几年……
狌初九垂眉凝思,他们之间这几年……也不过只是凑在一起让彼此开心快乐而已。
他忽然没有什么底气和自信,说他们之间情谊深厚。
也许有些情愫,但那说得上是爱吗?
他们相处,大多数时候过得都很快乐,甚至轻松的好像完全没有被任何责任和誓约束缚……但就如旁人心中对他的定位——他是情人——而情人,和爱人,是从不相同的。
但是……但是……
单独一人被关在这大牢的最深处,狌初九却发现自己无法做到这样释怀。
他会在意那个人的反应,他会去猜测那个人的想法,他疯狂的想要见她,想要亲眼确定她的眼神是否厌弃,神态是否有为他憔悴。
然而想了很多,不知为什么,他却始终没有继续深思下去,仿佛站在悬崖边上往下张望,却始终没有跳下去赌一赌下面是否真的存在奇遇的勇气。
纷纷乱乱,五味陈杂的心绪,最终化作一阵长长的叹息。
他让她失望了,对吧?
即便不去细想太多,仅仅只是这个直接而挥之不去的大而泛的念头,便已让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死死的抽紧缩搐了起来。
难以呼吸,一阵酸楚,想要见她,又怕见她。
他艰难的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了黑黢黢的屋顶,昏暗破败的屋梁上,结着不少层层叠叠颓败的蛛网,狌初九脸上那一直以来,总是佯装成不以为然的轻佻笑容,终于消失了。
这幅面具保护着他,保护了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累到已经不能维持,也不想再维持。
他大概会被放弃吧?
狌初九不住的为自己做着心理铺垫。这是他很擅长的方式——这样的话,若是真的,他也早有准备。而若是假的……
他微微阖上了眼睛,自嘲的笑了起来。
那简直是意外之喜。
……
他对你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摊开在桌案上的信笺,通篇皆是公事公办般的叙述,只有在最后一行字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直白露骨的流露出了写信者内心的些许冲动。
姚玉容看到这里,忍不住轻轻一晒。
九春分的态度仍是极度劝阻的,尽管她并未将心中真正的计划告诉过任何人,但他敏感的察觉到了什么,在离京前,便处处旁敲侧击,迂回婉转的提醒她,不要太过冲动激进。
不过……问我狌初九有多重要……
她就算真的要将朝堂屠戮一空,也不会是为了他——这种冲冠一怒为一人的戏码,未免也太狗血了一点。
狌初九一事证据确凿,但……满朝文武,又哪有无辜之人?
不仅仅是单纯的拉帮结派,这些世家权势根深蒂固,姻缘交错,乃至高位几成世袭一般,多数只流传在几大家族之间。
吞公肥私,贪吸民脂民膏,自古以来赈灾之事,历经其手,十分灾款最后能有一层发放,都算是良善之举。
千百年来,官场上已经形成的潜规则已然牢不可破,科举制度进入的新人,仅凭一己之力,恐怕难以扭转,但若是他们也被渐渐染黑,科举制度的意义又在哪里?
必然需要一场不破不立的大乱——
姚玉容已经想了很久,找个引子,将其连根拔起,哪怕不能为之肃空,起码也要清除多数。
但破坏规则的人,有几个又会有好下场?
政治的规则是相互推拉妥协,等价交换,姚玉容却准备直接掀翻整张桌子。
且不论阻力如何,必然迎来最为凶狠的反扑,势必被世家恨之入骨,欲除之而后快。世间舆论又多掌握在高门之手,众口铄金,也许不过短短几年,她便能从誉满天下的谢家玉树,变为一个暴力残忍,贪权专职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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