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下了,外头冷,宁波也不近……”沈大将军心里很高兴儿媳妇惦记儿子,但嘴上还是要意思意思的。
“这都没什么,只是要请父亲别怪罪我不能在家中侍奉了。”许碧干脆利落地说,“除夕阖家团圆,大少爷一个人在外头,我实在是不放心。”
“那就去吧。”沈大将军心中窃喜,面上不露,“多带几个人,不要嫌麻烦。”
大年三十一早,许碧就动身往宁波去了。这一路其实并不远,道路也修得不错,清早出发,晚上也就到了。
这年头儿,到了除夕这日,路上连行人都不多,沈府的马车也是特制,马匹亦好,不但车厢宽敞,跑得还快,也不十分颠簸。天色将黑的时候,就进了宁波城门。
沈家在宁波也置了处宅子,沈云殊就在宅子里养伤。这宅子其实就为了沈家父子从营里出来歇歇的,自是不大,不过是两进二十来间屋子,还在小巷之中。许碧才进门呢,就听见屋里头沈云殊在嚷嚷:“不成不成,我这一子就要落在这里!”
这声音听着倒是中气甚足。接着就是一个微显苍老的声音用力咳了一声:“你方才明明已经落子了,如何能悔棋呢?”
沈云殊才不干呢:“我尚未落到实处呢,只不过是伸伸手而已。”
梅汝清据理力争:“举手无悔方是君子。”
沈云殊嘿嘿一笑:“我不是君子。先生不让我下在这里,我就不下了……”
梅汝清半天没声音,大概是被沈云殊的无耻惊到了,好久才忍辱负重地说了一句:“那就落在这里吧,下不为例。”
许碧听得嘴角直抽,不由得看向刚刚迎出来的五炼:“这是怎么回事呢?”下棋就下棋,沈云殊怎么还直耍赖呢。
五炼嘴角也抽了一下,规规矩矩地答道:“梅先生最爱下棋,只是营中找不到人能与先生对弈……”只有沈云殊能跟他对下,所以梅汝清就只能忍耐着沈云殊偶尔耍个赖。
“我还当大少爷独自一人在营里过年,不定多么孤清呢……”结果人家下棋就下得有滋有味儿的。
五炼连忙为主子辩白:“实在是伤得不轻,郎中嘱咐了不叫挪动,所以回不去……”
他这话一说,九炼就在后头龇牙咧嘴了。好嘛,他前头说就是皮肉伤,到了五炼这儿就说伤得不轻了,这不把他卖了吗?
果然许碧似笑非笑地瞥了九炼一眼:“也不知道你从前传的消息是不是都如此偷工减料。”
九炼苦着脸:“小的实在冤枉,六月飞雪了……”
许碧抬手指指天上:“虽然飞雪了,可惜不是六月。”
这宅子也算是房浅屋窄,他们站在院子里说了几句话,沈云殊在屋里就已经听见了动静,哗啦一声拉开窗户把头探出来:“谁来——碧儿?”
天上已经开始飘下细细的碎雪,沈云殊一开窗,就有雪片扑到他脸上,凉沁沁的。只是这点儿凉意转瞬就被他心里涌起的热流给烧没了——细细碎碎的雪中,许碧穿着件银红长袄,肩上披着白狐皮裘,站在那里笑吟吟地看着他。天光已暗,沈云殊却觉得许碧通身上下都是亮的,仿佛能发出光来似的。
“你怎么来了?”沈云殊险些想从窗户上跳出去。
“来瞧瞧大少爷在做什么呀。”许碧往前走了两步,直走到窗外,“九炼与我说,你受了一点儿小伤就不肯回去了,我怕父亲担心,只得过来瞧瞧。”
“咳!”沈云殊干咳一声,毫不迟疑就把九炼卖了,“这小子胡说,我肚子上挨了一刀呢,郎中说禁不得颠簸,所以实在不敢上路。他胡说八道,回头赏他军棍。”
九炼耷拉个脑袋不敢反驳。许碧忍不住笑了一下:“多赏几棍子,省得他说谎话不打个嗑巴。”
九炼欲哭无泪,好容易等许碧与梅汝清行了礼,又叫把马车上带的东西都搬下来,打点做年夜饭,这才连忙溜去厨房打下手,一边烧火一边抱怨:“明明是少爷自己说的,不叫告诉少奶奶,免得少奶奶担心。如今瞒不过了,又拉我出来顶缸。”
这里宅子原也是要办年夜饭的,只是宅子并不常住,也没个正经厨娘,附近的酒楼也都歇了业,一众跟着沈云殊的人都当这顿年夜饭要糊弄着过了。没想到少奶奶竟赶了过来,且还带了好些东西,有鱼有肉有菜蔬,都是洗剖腌渍好了的,下锅炒炒炖炖就能吃,显然十分丰富。
众人顿时都挤到厨房里来帮忙,听了九炼的话便轰然而笑,并没个人同情他,反是打趣道:“打几棍便打几棍,难道还能打断了腿不成?”
“就是。替大少爷挨几棍又怎样?不然,难道要打大少爷吗?”
九炼冲他们做个鬼脸:“一个个的,半点义气都不讲!既这样,少奶奶带来的好东西,你们都别吃!”
立刻便有人笑道:“我看还是该先打军棍,打完了,你多吃点也无妨。来来来,把他拖出去,拿棍子来!”
第93章 除夕
厨房里的笑闹声直传进了屋里, 沈云殊也很想笑一下,无奈正在被检查。
匕首插入小腹,伤口可能看着并不长, 但深度惊人。许碧说是想检查一下, 其实根本不敢打开裹在沈云殊腰腹处的纱布——万一伤口崩了怎么办!只能用语言拷问了:“九炼说不曾伤到脏腑, 是不是真的?”
沈云殊笑笑:“这个他倒没说谎。当时虽然避之不及,但我也往后缩了缩,且身上还穿了皮甲,捅得并不很深, 确实不曾伤到脏腑。”说起来,也幸好是冬天, 衣裳里头穿件牛皮甲并不显眼。若不是出手的那海匪手上力量实在不小,也极锋利,怕是还捅不大进去呢。
“那把匕首倒真不错, 说实在的, 西北的刀剑都不大比得上。”沈云殊说到这个还挺高兴,“我已经着人打听制剑的匠人去了,若是军中刀剑都能如此,战力必然大增。”
许碧无奈地替他整好衣裳:“这么说, 你还大有收获了?”
沈云殊嘿嘿一笑,拉着许碧坐下:“叫九炼送回去的东西你可看着了?可喜欢?”
“嗯。”许碧往他背后仔细掖了个枕头, “坐着怎么也不靠个东西,不累得慌?”
然后才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喜欢得很,我都没见过那么通透的宝石。还有那几颗猫儿眼, 难得是大小颜色都差不多,着实难得。”
沈云殊就笑了:“这些海盗多年抢掠,好东西着实不少呢,这些都是我在里头挑出来的。还有些虽然大,只是颜色不如这个好,看起来乌涂涂的,我想着镶在首饰上也不大好看,就扔在那儿了。还有些象牙珊瑚之类,听说许多都是从两广那边贩过来的。”
他说着就叹了口气:“这些东西皆自南洋而来,在两广那边儿就比到这边便宜至少三四成,想来若在南洋那边自然更便宜了。如此看来,海运委实有厚利。”
知道这宅子里什么都不齐全,许碧来的时候就带了一大堆东西。这会儿桌上已经摆上了沈府里做好的各式糖果。许碧拿了一块元宝形的松子糖塞沈云殊嘴里,随口道:“那是肯定的了。”本来就受了伤,这宅子里又啥都没有,她要是不过来,这个年还怎么过?
“你怎么知道?”沈云殊嚼着又香又甜的糖,笑问,“你连海运也知道?”
“看你说的,好像这些东西不往京城里卖似的。”许碧轻咳一声,“我纵然没得过那些东西,总也听人说起过的。”许二姑娘确实得不着什么象牙珊瑚红蓝宝石的,有个镶珍珠的首饰就不错了。当然她本人,也根本没听过这种话,更不知道这些珠宝在京城究竟卖到什么价钱。
“单看那玻璃镜子就知道了。”这个,许府还真有的,“我大姐姐就有一面,不过巴掌大小,却要十几两银子。这东西一碰就碎,用船运过来怕不也要碎掉许多,若是不卖得贵些,岂不赔了本儿?且书上都说‘物以稀为贵’,咱们这里没有的东西,自然就贵了。”
“是啊。”沈云殊其实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知道许碧其实是说漏了嘴,“此等厚利,若是如茶叶丝绸一般收税,得有多少银子进项?”
许碧顿时来了兴趣:“怎么,皇上有意海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