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节(2 / 2)

一品代嫁 朱砂 4083 字 3天前

沈云婷倚在枕头上望着窗外,这时候才把目光转回来,看了香姨娘一眼,淡淡地道:“姨娘这会儿还急什么呢?不是都遂了姨娘的心吗?”

香姨娘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我遂什么心?你这一病,我都快要急死了……”

沈云婷定定地看着她:“姨娘急什么呢?这药用了会怎么样,姨娘不是都算计明白了么?梅公子走了,我自然就会好起来,何必着急?”

香姨娘的脸唰地白了:“姑娘,谁,谁跟你说了什么?”

旁边宝杏低头倒了杯水搁在沈云婷手边,便悄悄退了出去。那日她往外头去倒药渣,正听见沈大将军在审问香姨娘,因人都被打发下去了,宝杏便悄悄地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她原是担心香姨娘的,怕沈大将军因沈云婷病倒之事怪罪香姨娘没有好生照顾,谁知听了几句便惊得她心里呯呯乱跳,直听到香姨娘怨怪大少奶奶,她便再也不敢听下去,连忙走开了。

虽听到了这些,宝杏却是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告知沈云婷,直到沈云婷病重,宝杏方下定了决心——谁能料到香姨娘竟会给自己亲生女儿下药呢?虽则香姨娘本意并不是要害沈云婷,可这一病实在把宝杏吓着了,若是不告诉姑娘,香姨娘能做第一回,能不能做第二回呢?这次姑娘就这般险,若是再有下回,谁知道会怎样?

宝杏轻轻关上门,就在门外守着,只听屋里香姨娘都结巴了:“姑娘,你可别听那些嚼舌头的胡说……”

沈云婷却并不跟香姨娘辩驳,只道:“我是姨娘生的,姨娘要怎么样,我都没话说的,就是这条命没了,也只当还姨娘的——”

她还没说完呢,香姨娘就哭得不行了:“大姑娘,你这话是要戳我心窝啊……”

沈云婷静静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罢了。只是我听说,姨娘怎么还对大嫂有些怨恨?难道爹爹没有告诉姨娘,梅大公子是我自己挑的么?嫂嫂只是见姨娘口口声声说着规矩,怕叫姨娘知道我自己做主心里不快,才把事儿都自己担着。”

一说到许碧,香姨娘顿时就来了气,沈云婷听她巴拉巴拉把许碧骂了一番,才淡淡道:“原来姨娘竟对大嫂怨恨至此,那平日里姨娘对大嫂的亲近都是假的了?”

香姨娘一时噎住。沈云婷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姨娘平日里的规矩本分,也都是假的吧?若是姨娘真本分,怎么会怨恨大嫂,又怎么会给我下药?”

“婷姐儿,姨娘这都是为了你!”香姨娘急死了,“这女儿家成亲是第一等的大事,他们怎么对我,我都无妨,可你——”

“可姨娘知道我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么?”沈云婷打断她,“姨娘觉得,我愿意过夫人这样的日子?整日里与外头人应酬,唇枪舌剑的没个完。家中且有妾室庶子女,教我心里难受?”

便是连宝杏都没料到沈云婷会说出这种话来,香姨娘更是脸色惨白:“姑娘这是怪我?”

“我不怪姨娘。”沈云婷淡淡道,“姨娘生我养我,我若有一丝怨怪看轻姨娘,都该天打雷劈。可我也不愿将来妾室成群,与我分一个夫婿。”

香姨娘脱口便道:“那梅家也没有妾,梅二公子难道不好?”

“梅二公子是要出仕的。”沈云婷轻笑了一下,“人哪,这官位越往上走,纳妾置婢的就越多。梅家如今没有妾,可梅二公子未必就没有。且就算梅二公子没妾,他要的也是那等八面玲珑,能帮他在外头应酬的人。我却不是,既做不来,也不想做。”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没什么可藏着掖着的,香姨娘索性道:“怎见得官宦人家就不好?大少爷这样,难道不好?大少奶奶平日里又何尝要做什么?”她看许碧闲得很呢,若不然也不能射箭骑马的折腾。

沈云婷冷笑道:“姨娘难道没看见,前些日子大哥在外头剿匪,大嫂担心成什么样子?何况,大嫂要做的事,只怕姨娘看不见罢了。”她到底跟许碧更亲近,有些事情隐隐约约有些觉察,只是晓得不该她过问,并不深想罢了。

“不说别的,大嫂跟大哥在西湖边上遇险那回,姨娘就忘记了?”沈云婷只觉得跟香姨娘说话从未这么累过,“姨娘不用怨怪大嫂,我晓得,姨娘是嫌大哥对大嫂太好,心里不自在了。亏姨娘平日里只说自己是婢妾,其实心里却当着自己是大哥的亲娘一般,可是?”

香姨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沈云婷一脸失望:“姨娘以本分立身,装得不累么?”以前她心里不是没悄悄抱怨过香姨娘太拘泥,可如今知道生母这本分都是装出来,更是说不出的难受。

“姨娘看大嫂不顺眼,总觉得是大嫂撺掇我挑了梅大公子,却不想想,我比大嫂还长一岁,究竟谁能撺掇了谁?实告诉姨娘,大嫂当初是叫我去相看梅二公子的,父亲大哥也都取中梅二公子,是我自己觉得,梅大公子为人温和体贴,我喜欢听他讲些学问,也喜欢他的性情,至于梅二公子——太功利了些,我怕我将来若做得不合他意,他便不会太宽容。”

沈云婷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也觉得疲倦,看香姨娘还是一脸倔强,只觉得失望,叹了口气道:“罢了,姨娘一心只觉得高门大户就好,那就如姨娘的愿罢。我也不能孝顺姨娘什么,只要姨娘心里自在,那也就够了。”

香姨娘这会儿才发觉女儿说的似乎是真心话,不由得有些发急:“你就这般欢喜梅大公子?他,他可哪里好呢?”她是真看不出来啊。

沈云婷怅然地笑了笑:“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何况这会儿说这些又有什么用。”摆摆手,咳嗽两声,转头向里躺着去了。

沈云婷与香姨娘这番对话,最终当然还是与香姨娘和沈大将军的对话一样,都传到了许碧耳朵里。当然,彼时梅汝清连带着两个儿子都已经离开杭州,早到京城了。

“姨娘凭什么怨怪少奶奶!”知雨气得眼都瞪圆了,“少奶奶一片好心——”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许碧对香姨娘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父亲叫她在芥子居禁足,也就罢了。只是婷儿可惜了……”老实说她也没想到沈云婷对梅若明居然真有了这般情分,或许一见钟情是真的有的。

知雨也同情沈云婷:“香姨娘这叫闹的什么事!奴婢听宝梨说,大姑娘脸上那些斑,用药涂了这许久,还是不见好。”沈云婷本来肤色虽然略深些,但很有光泽,如今病过这一场,脸上生红疹的地方落下了大片微微黄褐的痕迹,看着总像没洗干净脸似的。郎中说是热毒残存于肌肤之中,用珍珠粉配了个什么膏在抹。

许碧叹道:“慢慢养着吧。好在婷儿还年轻,过几年会好的。”年纪小,新陈代谢快,肌肤自愈能力好,应该是会渐渐淡化的。

知雨却道:“大姑娘年纪不小了,再过几年可多大了呢,早耽搁了。还有,这退了亲事大姑娘的病反而发得重了,现在外头都说,根本不关梅大公子的事儿,倒是大姑娘——都说是因为舍不得这门亲事,才病重了……”

许碧一阵头疼:“香姨娘这回可是要后悔了!”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本来世人的嘴就碎,这么一说,倒把沈云婷名声弄得不好了。

“恐怕再过几日,姨娘更要后悔了。”门口忽然传来沈云殊的声音,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神色复杂。

许碧顿时笑了,起身迎他:“不是后天才能回来吗?怎么这会儿就到了,九炼也不早告诉我一声。”袁家一倒,整个江浙的残余海匪似乎都安生了好些,沈云殊在家里呆的时间久,前几天忽然说有军情,匆匆赶去了营里,没想到今天就回来了。

“这个时辰到家,中午一定又没好生吃吧?”许碧一边帮沈云殊宽去外头的大衣裳,一边叫知雨,“先叫小厨房下碗鸡汤面来,也不用太多,倒是那个酱瓜条什么的上一碟,有甜味儿的点心配一碟。”以前她都不知道,沈云殊居然喜欢吃甜的。

知雨忙去小厨房转一圈,先打了洗脸的热水来,许碧亲手投了帕子叫沈云殊擦了脸,才接上刚才的话题:“姨娘要后悔什么?”

沈云殊随手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扔,拉着许碧坐到罗汉床上,叹道:“梅家父子才进京城,就得了皇上召见。皇上试了梅大兄的学问,给他一个六品头衔,让他去修书了。”

虽然梅沈两家的亲事做罢,但因沈家消息掩得紧,梅家父子并不知晓香姨娘背地里做的手脚,还对沈云婷有几分愧疚,倒更跟沈云殊亲热,如今竟成了通家之好,直接兄弟相称了。

许碧险些噎着:“梅大兄去修书了?”

“是啊。”沈云殊不老实地摸着媳妇儿的手,却也不耽搁他说话,“其实先帝那会儿就想修书,只是因为太子和端王之事,先帝一病不起,这事儿也就耽搁了。如今西北平安了些,东南也还好,皇上就想起了此事。正好明年春闱,新进士少不了,人手足够。梅家伯父是大儒,皇上召见之后就说起修书之事,梅伯父说自己年纪大了,这些年心思多在民间之事上,于学问上反而有些荒疏,就推荐了梅大兄,说他于杂学上还下过几分工夫,这修书,自然是集天下书籍之大成,梅大兄于此还能效几分力。听说皇上当场就传了翰林院掌院学士与国子监祭酒来,让他们与梅大兄谈论杂学,结果……”

“结果梅大兄赢了?”许碧不满他又卖关子,“讲话讲一半,讨厌!”

沈云殊嘿嘿一笑:“你这不都猜着了吗?梅大兄旁征博引,掌院学士与祭酒最后也甘拜下风,称赞梅大兄博学。梅大兄说,翰林院要供奉朝廷,国子监则育天下英才,自然走的是正统,他是杂学旁收,故若论杂学自是略有心得,若论书经文章,则他不如。”

“没想到梅大兄还真是挺会说话的。”梅若明瞧着有点儿书呆子样,没想到君前奏对还挺有一手的。也难怪,梅汝清带着儿子出来游历,不就是为了别让儿子读书读成呆子么。

沈云殊笑道:“梅大兄是个说实话的人。皇上听了颇为高兴,说修书就是要海纳百川,当即就赐梅大兄进士出身,封他为从六品修撰,入翰林院修书了。”

“从六品——”许碧想了一下,“就是新进士入翰林,一般也是从七品编修开始的吧?”

“还得是考得好的。”沈云殊点头,“若是不好的,外放地方为官,最多也就是七品县令,有些还未必就能得着缺呢。”京官惯例是比外官要高些的,虽然编修也是七品,县令也是七品,但前程却是不同的。

许碧不由叹了口气:“这事,香姨娘知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