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双雕(1 / 2)

按照船期, 这艘船将会在明天的夜间七八点左右到达朝鲜釜山港。

届时,乃木宏一行人一旦上岸,就会有当地驻军前来迎接, 那他们就完全没有机会动手了。

所以从现在开始算起, 他们只有一天半的时间来计划和动手。

正确地说,如果撇除今晚的话, 那只有一天的时间了。

整晚都没有睡觉的罗夏至,直到四点多才离开了梁少龙的包房。

此刻的海面上, 依然是一片黑暗。

天和海几乎交融在一起, 好似天地初开的混沌时期一样。不过可能是因为在春天的关系,在这一片冰冷暧昧中,似乎又带着一点点的温情。

“你知道么, 我以前看过一本书,说天空和大海是一对只有在黎明在能相遇的恋人。”

这海上的清晨格外的寒冷,罗夏至裹上了黎叶特意为他准备的披肩。顾翰林也披了一条白色的羊毛围巾,两人站在船舷边, 静静地看着海面。

“只有在黎明,太阳跳出海面之前,这对恋人才能有片刻相处的时候……”

说话间,一道白线出现在远处的海面上。将海天暧昧的分-界-线割裂开来。

白线越来越明亮, 海水从黑暗的蓝紫色变的逐渐清透, 最终呈现出于蓝天截然不同的色彩。

“你看, 他们被分开了……”

罗夏至轻声地说着,将脑袋靠在顾翰林的肩膀上。

几乎是刹那间的事情。

橙红色的红日, 从海底下跳跃到了天空中。辉煌正大地将光和热洒在了这无边无际, 让人除了渺小和自卑, 什么都感觉不到的大海和天空之间。

“不, 他们不是被分开,只是开始了等待下一场的‘相遇’。”

反握住罗夏至的手,顾翰林低下头,深情地说道。

两人就这样站在甲板上,无言地吹了一会儿海风。虽然一整晚都没有睡觉,但是两人看起来都是精神抖擞的样子。

一想到在接下来的一天里,他们将会做的事情,两人的胸中都升起了无限的豪情。

“天啊,这里怎么睡了一个人?”

甲板上逐渐有人开始了活动,两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听到了一个外国女人的尖叫声。

顺着尖叫声跑了过去,映入眼帘的,是半个身子几乎挂在栏杆外,脚下还堆着一堆空酒瓶,此刻不知道是醉了还是晕了的,满脸潮红的宫本俊已。

罗夏至和顾翰林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快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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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是喝了很多酒,又吹了海风,所以暂时昏睡过去了。我已经给他催吐,保证他不会突然窒息。不过他现在还没有醒过来,也没有退烧的迹象。我的建议是给他弄一点药。”

站在宫本俊已的包间内,顾翰林正在给英国籍的船长解释,正躺在床上那个呼呼大睡家伙的病情。

“好的,真是非常感谢您,在此之前我都不知道顾先生您原来还是一位大夫……我是说,真的非常感谢您的援助,不然像宫本先生这样尊贵的客人如果在船上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我真的非常难办。”

蓄着一捧大胡子,长得颇有点肯德基上校味道的船长,对着顾翰林感激地说道。

毕竟能够买得起顶级包间船票的客人,一定不会是什么普通人。

“是啊,他的姑母可是一位英国的伯爵夫人呢。那位夫人非常疼爱这位年轻人,正在上海等着他回家。如果知道他在路途上出事了,想必一定会非常震怒的。”

凑到船长的耳边,顾翰林低声说道。

“哦?伯爵的亲戚……天啊,天啊,我原先只知道这位先生是一位电影公司的老板而已。说真的,我对上海的名人家族们确实没有什么研究。真的非常感谢顾先生您的帮助。”

听到宫本俊已的真正身份,船长深蓝色的眼珠子都要从他深凹下去的眼眶里跳出来了。

“我这就让船员把退烧药送来,上帝保佑这位可怜的年轻人。”

船长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正要往外头走,就看到顾翰林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先生?”

“是这样的,如果按照预定的计划,今天晚上我们就会停泊在釜山是么?”

“是的,如果海上没有出现意外的状况的话。”

事实上今天天气很不错,风和日丽。根据他几十年的航行经验,一直到明天应该也是个适合航行的好天气。

“其实,这位先生之所以喝的烂醉如泥,应该和今晚就要离开这艘船的,那几位日本军官有点联系。”

顾翰林走到门外,将门轻轻掩上。

“据说昨天有人目击到,这位先生和那三个军官中,军衔最高的先生起了冲突……当时甚至掏出了手。枪……”

“天啊……手。枪!”

一边是日本的军人,一边是伯爵夫人的子侄,居然在他的船上起了冲突。这一切让这位马上就要退休,回家养老的船上感到万分的惊恐。

“总之,您先派人把药送来吧。”

顾翰林点到即止,拍了拍不知所措的老船长的肩膀,转身进了包房。

“上帝啊,这是给我的考验么?”

老船长回想起来,在昨天的晚宴上,确实没有见到这位年轻人和那几个日本军官的身影。

而且一大清早,确实有水手在打扫甲板的时候,汇报他楼梯处有过打斗的痕迹。

“只有一天的时间而已,晚上我们就可以到达釜山。把那三位军官平安送上港口,这糟糕的一切都会结束了。”

老船长自我安慰道。

顾翰林走回大床边,低头看着昏睡中的宫本俊已,然后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布包。

打开之后,是一排长短、粗细不一的金针。

自从罗夏至几次不幸受伤后,他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带着这套金针,以防不测。

拿起一根针,他轻轻地扎进了宫本俊已的脑后,后者几乎没有任何反应。

差不多十分钟后,门外有人敲门,应该是被船长派去取药的人来了。

顾翰林收起针包,扬声应门。

在去开门前,他将那把从宫本俊已的口袋中找到的手·枪,放到了他右手边的被子下方。

“您好,我是来替船长送药的。”

一个看着也才二十出头的,金发碧眼的小伙子拿着一盒药站在门口,看他的打扮,应该是个低阶水手。

“你好,病人还在睡觉。现在恐怕无法服用药物。”

顾翰林打开门,小伙子探着脑袋朝里面瞧了瞧,看到了正在呼呼大睡的宫本俊已。

“那我……”

“我现在必须离开了。我的朋友还在他的包厢等我。”

在小伙子说话之前,顾翰林就先发制人了。

“不好意思,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去做。不能一直留在这里照顾病人。”

他客气又不容拒绝地说道。

“啊,当然,尊贵的客人。”

水手应该是听船长提过顾翰林的来历,知道他是为中国的高级官员。虽然出于一时的好心帮忙照顾这位日本客人,但是他应该还有很多的应酬吧。

“我会去和船长打招呼,请你留在这里帮忙照看病人吧。差不多再有一个小时,他就可以醒了,让他把药吃下去就可以了。这是退烧药么?”

他指了指小伙子手里的盒子。

“当然,先生。”

顾翰林点了点头,离开了包厢。

年轻的水手捧着盒子走进了房间,先是小心翼翼地凑到床边,看了看睡得脸蛋通红,一看就是在发烧的宫本俊已,然后不免好奇心大作地到处闲逛了起来——这个包厢里布满了各种奢华的家具和古董,可不是他这种平日里负责清洁打扫,烧锅炉的低阶水手可以来到的地方。

他吸了吸鼻子,和他们臭烘烘的水手舱房不同,这房间里甚至还有一股香味。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是他敢打赌,那一定是昂贵的东方香料,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能使用的那种。

“哇哦,巧克力!”

他走到沙发边,打开茶几上的陶瓷糖果盒的盖子,看到里面放着的用各种五彩包装纸包好的高级巧克力,忍不住眼睛一亮。

“真不公平啊,明明看上去比我还要年轻,却可以过上这种生活。”

他剥了一颗巧克力扔进嘴里,将剩下的一股脑地倒进了自己的上衣口袋中。

然后大摇大摆地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当他半个屁-股都陷进了软绵绵的羽毛沙发垫的时候,小伙子忍不住享受地躺了下来。

“我也要享受享受这样王子的生活了。”

他说。

与此同时,罗夏至正坐在餐厅里享用早餐,早间的阳光洒进这座以白色为基调的房间里。

因为昨天刚靠岸,餐厅的桌子上甚至放上了一捧新鲜的白色百合花,一切都显得清爽又静谧。

“我听说,昨天罗三爷和顾局长……还有你们的朋友,去了横滨游玩?”

坐在罗夏至对面,也在用早餐的,正是乃木宏。

他用刀子一点点地往面包上涂黄油,动作不可谓不优雅。

“是的,之前听宫本俊已先生提过,他的家乡横滨是个很美的地方。所以我们昨天下船,去岸上逛了逛。”

“很美?不过是一个聚集了粗鲁水手和下等商贩的藏污纳垢之地罢了。既没有历史,也谈不上什么文化。”

对于这个因为商贸而崛起的城市,这位乃木先生貌似没有什么好感。

“您的两位副官呢?他们不一起用餐么?”

罗夏至一边撕着面包一边问道。

“副官?不不,他们只是家臣,是下人。”

乃木宏不屑地笑了笑,“他们没有资格和我们这样身份的人坐在一起。”

这家伙,果然是个“等级狂魔”。平民和家臣在他的眼中如同草芥一般。

可惜了,这货没投胎去印度,不然多合适。

罗夏至垂下眼帘,拿起红茶杯。

“对了,说起来,昨天我们在横滨,差点巧遇了宫本先生呢。他去商店街探望他的父亲。我们在那边买了和果子……说实话,味道不怎么样。”

罗夏至半真半假地说道,“最后只能让我的秘书拿去喂海鸥和海里的鱼。”

“他的父亲,在商店街?”

乃木宏放下餐刀,吃惊地问道,“他不是椿樱子的表侄子么?他的父亲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椿樱子的表弟据说是横滨的望族。椿家是正是因为和那户人家联姻后,才逐渐发达起来的。”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不是很了解你们日本的豪门世家。”

罗夏至故作尴尬地笑了笑,用喝茶的动作掩饰过去。

“有意思,真有意思……”

听了罗夏至的这番话,乃木宏兴奋得连早餐也不准备吃了。

“椿樱子这个女人,今年几岁……原来如此,她的弱点原来是他……”

他那单片眼镜后的眼珠,和没有带眼镜那一边的眼珠飞快地转动着,诡异到让人头皮发麻。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眼睛散发出一阵兴奋的光芒。但是下一刻,就恨的咬牙切齿起来。

这次他之所以被会被派去朝鲜罗津那个荒蛮之地,完全是因为这个宫本俊已和椿左卫门挑起的事端。

不是宫本俊已手下的那个女艳星的陷害,他根本不会被召回东京。

不但如此,要不是大椿商社这个搅屎棍,他又怎么会不得不去“罗津”这个听都没有听说过的地方。

否则,以他的身家背景,就算无法被派回上海这样的摩登大都市,好歹也会去汉城这样的一国之都。

而不是被发配到了据说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冬季,连栋砖头房子都没有的朝鲜乡下!

乃木宏的前半生都活得随心所欲,作为家里的小儿子,他是在万千疼爱中长大的。哪怕之后因为做错点事情,被父亲责罚去了中国,过的也是锦衣玉食,香车美人环绕的生活。

他如梦似幻的魔都生活,就是毁在这家子的手里的!

“呲……”

餐刀划过瓷盘,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想到这段时间内,这些不过刚崛起才二三十年的新兴财阀集团,处处对他们这些旧贵族发难。前几年甚至以“护宪”为名,要求天皇陛下剥夺他们的各种权利,肖想染指他们的传统封地……

尤其是大椿商社为首的那些小市民们,今年甚至登堂入室进入了众议院,成为了议员。拥有了和贵族平起平坐,共商国事的权利。

兜兜转转,乃木宏发现原来仇人就在眼前,而他昨晚居然那么轻易地放过了胆敢前来挑衅自己的家伙……

“我吃完了,乃木先生自便吧。”

罗夏至用餐布擦了擦嘴,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对面的乃木宏不知道正低头想着些什么,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走出餐厅,站在餐厅口的两个副官齐齐朝他鞠躬。

罗夏至掏出怀表,算了算时间,往甲板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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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

半个小时后,一声枪响打破了中午的宁静,正在甲板上晒着太阳享用午餐的众人纷纷放下餐具,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

“船长,这?”

为了表示对顾翰林的感谢,船长宴请了罗夏至等一行人。没想到才吃了前菜,牛排还没有被端上来,就听到了这声巨响。

“是枪声?”

罗夏至站了起来,然后脸色大变地转头对船长说道,“听声音,是从豪华包间那边传过来的。”

“哦,我的上帝啊!从今天早上开始,我就一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没想到真的发生了!”

船长解下餐巾将它扔到餐桌上,吩咐一边的侍者将他的副手快点叫到包间那边,然后大步朝楼上走去。

“千万不要发生意外,千万不要是什么达官贵人出事了……上帝啊,圣母啊……”

走到一半,他三步并两步折了回来,走到顾翰林面前,陈恳地央求道,“顾先生,我知道您是一位优秀的大夫,如果可以的话,麻烦您……”

“是的,当然!”

顾翰林朝着罗夏至和梁少龙使了一个眼色,然后尾随在船长身后往包间方向走去。

梁少龙呲了呲牙,拉着黎叶,贴着墙根飞速朝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