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一点半。
夜空黑得诡秘,窗外连风都没有,寂静而闷热,只剩下高昂聒噪的蝉,孜孜不倦地叫着。
这已经是c大新生开启地狱模式副本的第五天,也是军训的第五天、通知要进行内务检查的第一夜。
北区二号楼b区424宿舍的木门表面像是糊了层釉一样,被擦得锃亮。
门背后还贴着一张白纸,被飞速转动的电扇吹得鼓了起来。
白纸上有整齐的字迹。
是用黑色签字笔写下的“军训内务标准”。
桌面上没有物品、垃圾桶内没有垃圾、晾衣杆上没有衣物;
所有角落一干二净,以白手套触碰没有灰尘为准;
寝室里凡能擦到反光的物体,全部擦到反光。
……
舒禾往窗外望了一眼——
对面a区的三层和四层的小韭菜们也是一样的顽强,屋子里还星星点点地透出些白惨惨的灯光。
她忍不住扶着椅子叹了口气。
军训才开始五天,她却已经第不止五十次后悔自己当时被忽悠着当军训负责人这件事了。
为了加那几个素质分拼命成这样。
实在不至于。
舒禾看了一眼手上的抹布,又看了一眼还在忙活的三个室友,温声道:“已经这么晚了,老师不知道还会不会来,要不咱们弄完手头上的活就先睡吧?明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要起床去集合,再这样熬下去,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三个室友闻言,立刻停住手上打扫的动作,收好清洁用具,十分感激地对她道了声谢。
然后,几乎是闭着眼睛、全凭摸索地上了床。
一整天的训练加上大半夜的内务整理下来,舒禾自己也累得浑身疲软。
她勉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给手机充了个电,也爬上床。
疲惫感铺天盖地袭来,只觉得浑身都僵疼。
她阖上沉重的眼皮,迷迷糊糊地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
就在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正式睡着的前一刻,宿舍门被狠劲敲了三下,门外传来导员洪亮的叫门声——
“查寝!”
舒禾还没来得及睁开眼,就已经条件反射地从床上猛地坐了起来。
她反应了几秒,清醒过来,赶忙下去开门,边爬梯/子边对室友说道:“你们快起床,老师来了!”
被窝鼓动,发出一阵窸窣的响。
人却没一个起来的。
舒禾抿了抿唇,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把她们三个都拉起来所需要耗费的时间,就听到门口的敲门声再次传来。
只好硬着头皮先去开了门。
“……老师好。”
刘丽敏瞄了一眼面前乌发蓬乱、睡眼惺忪的人,又抬头看了一眼屋里正在动作迟缓地下床的几人,意味不明地收回了目光。
“睡得挺早啊!”
也听不出这语气算是感叹还是讽刺。
舒禾低着头给导员让路,没说话。
c大管理学院的新生住在北区二号楼a区和b区的3到4层,而舒禾的宿舍在4层最里面。
按照顺序来,就是最后一个被指导内务的寝室。
但是谁能想到轮到最后一个寝室的时候会那么晚啊。
这都快凌晨两点了!
难道她们真的要和月亮比命长吗?
刘丽敏听不见大家的心声,无情地脱掉凉鞋,光脚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边看边指出问题。
“镜面脏、踢脚线上的墙灰太多,弄干净再睡。还有,明天早上检查的时候,桌面上不能有东西。”
舒禾好脾气地一一应下。
导员前脚刚离开,睡在舒禾斜对床的袁晨就开始口吐芬芳,边吐又边爬下梯/子,拿出柜子里的抹布,走进厕所,恶狠狠地擦起了镜子。
抹布和镜面用力摩擦,发出一阵吱嘎吱嘎的滑动声响,在低沉冷寂的氛围中显得尤为突兀。
舒禾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轻声道:“我来擦吧。”
“没事儿,”袁晨深呼一口气,“你先想想那个踢脚线怎么整吧。那玩意儿根本就不是灰,明明就是糊在上面的墙泥!”
舒禾皱眉,蹲下身用手碰了碰。
果然像袁晨说的一样。
她赶紧跑出去找老师。
追上的时候,刘丽敏恰好走到楼梯口。
“刘老师,”舒禾在不远处叫住她,快步走到她身边,“我们寝室踢脚线上的不是灰,是墙泥。这应该弄不干净?”
“怎么会弄不干净,”刘丽敏瞥了一眼身边的人,把下巴朝寝室方向扬了扬,“你去帮她们一下。”
舒禾顺着刘丽敏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她身边除了两个女导助以外,还跟了一个男生。
一个打扮非常奇怪的男生。
又闷又热的大夏天,大家都恨不得穿得越清凉越好,他却带着个黑色口罩,把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连一双眼睛都被鸭舌帽前沿落下的阴影挡住。
整个头上,唯一露出的地方就是耳朵。
这耳朵轮廓周正,颜色白皙。
还蛮好看的。
……
天气实在太热,即使是夜晚,燥风的气势也丝毫不减。
许嘉实跟着刘丽敏在既没有空调又没有电扇的女生宿舍走廊间一转就是几个小时,黑色t恤的前后都沾着汗,颜色暗下去两大块。
大概是因为身量极高,身材又修长挺拔,尽管他打扮得这样密不透风,还是让人忍不住觉得——
撕开这黑不溜秋的包装袋,里面应该能拆到个帅哥。
不过,舒禾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早点结束早点睡觉,并没有心思揣摩他帅不帅的问题。
她赶紧对刘丽敏道了谢,又带着人往寝室走。
男生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到了门口就自觉脱掉拖鞋,光脚踩进去。
他稍稍侧头,扫了一眼踢脚线的窄缝上那灰白混乱排布、毫无美感可言的色彩,说话的声音有点沙:“是墙泥。”
舒禾点点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的下半句,只是见他身姿笔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带动的,像座活体雕塑一样。
舒禾只好先出声打破沉默:“……那是可以不用清理的意思吗?”
许嘉实没看她,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铲子。”
他的声音又低又哑,还被口罩包着,显得有些沉闷。
舒禾没听清,小心翼翼地问:“能麻烦您再说一遍吗?我刚才没听清。”
听到这话,雕塑才终于动了动。
他借着身高,放眼扫了一圈寝室,又挪动几步到卫生间,修长白皙的五指握住洗手台上的一柄铁刮刃。
而后,男生回到刚才站着的地方,蹲下身,拿着刃头往踢脚线上铲。
刃头一扫,原本还顽固的墙泥就轻轻松松地落到了光滑如明镜的地板上。
落下的灰被风扇一吹,飘散出好大一块,在一片洁净之上泼洒出密集而无规律的灰色颗粒,姿态十分张狂。
嘶。
这简直就是在把她们刚才两个小时的劳动成果按在地上摩擦!
“擦!”袁晨见状,抑制不住地爆了句粗口,“那我们他吗刚才地板白擦三五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