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挺突然的。
荆羡也不是没想过见家长这个事,但考虑到荆念父子的态度,她原本打算从长计议的。
近些日子,应该说是在容淮纽约拿下那桩买断药剂的生意后,荆焱不知出于什么理由,开始不予过问她的私事,一度让她看到了希望。
然而她爸才是荆家的大魔王,她一直没敢打探动静,想着春节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摊牌……
现在强行被许柔提速了。
荆羡一时茫然,她并不确定这是否称得上好时机,感觉像是要打一场没有准备的仗。荆家父子直勾勾看着她,她别开眼,转而对上母亲温柔又洞悉一切的眼神。
“外面都零下了。”许柔轻叹着抚过她的长发,催促:“愣着做什么,快去喊人进来。”
荆羡恍然反应过来,随手披上居家服的外套,一溜小跑。
荆念和荆焱两父子对视一眼,被许柔夹了两块刚烫熟的涮羊肉放在各自的碗里。平时睿智娴雅的女人若有似无地加重语气:“吃你们的,别多话。”
像是暗示,又带着警告。
两个男人无可奈何地瞧着那个迫不及待往外跑的背影,谁都没出声。
冬夜寂冷,雪花纷飞。
荆羡跑得有些急,在离他十来米距离时才缓缓减低速度。容淮仍低着头,薄唇间的烟燃了一半,长长菸灰欲落不落,他把玩着手机,漫不经心的模样。
半晌,似乎感应到有人靠近,他抬起眸。
眼前的姑娘穿着雪白的羊羔绒外套,宽大兜帽覆在脑门上,周遭一圈柔软绒毛,衬得那张脸真只有巴掌大小。
冰天雪地的天气,她的呼吸成了有热度的雾气,就这么笑着扑到他怀里,叫他站了许久倍感寒意的躯壳再度复苏。
荆羡踮脚在他下颔亲了亲:“你是不是等很久?”
“没,就一会。”容淮揽着她的腰,将人往副驾驶带,拉开车门时,又扫一眼她这身相当家居的衣服和卡通毛绒拖鞋,扬了扬眉:“你确定要穿这样去酒吧?”
荆羡欲言又止:“那什么……”犹豫半晌,她回头看一眼灯火通明的别墅,硬着头皮:“邵忠那儿暂且推了吧,我爸妈让你进去坐会儿。”
容淮愣了愣,罕见地走神。
荆羡知道上回他在家门口受过父兄的轻慢,以为他不愿意,叹口气:“早晚的事情,你忍耐一下,其实我爸人挺好的。”
容淮没说话,只迅速跳上车。
荆羡不敢置信地盯着他,手扶着车窗,着急道:“什么意思?你要做逃兵?”
容淮伸手,捏一下她小巧的下颔,勾了勾唇:“想什么呢?给我十分钟,准备点东西。”
准备……什么?
荆羡一头雾水,听着猛踩油门的烧胎声,又望着跑车扬长而去的踪影,实在摸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惴惴不安地回了别墅。
在许柔的授意下,佣人们已经在收拾餐桌,手脚利落地换掉使用过的餐具,重新铺了桌布,再端上新鲜的鸡汤锅底和食材。
布置妥当,仿若回到了即将开饭的光景。
荆羡进门,四双眼睛,齐齐整整望着她,她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到一声冷笑。
荆焱见她背后无人,讥诮道:“看来我们是白忙活了。”
他始终对那城府颇深的小子没什么好感,前阵子看在孪生妹妹的面子上,捎这小子一程去纽约,结果自己反倒在那场药剂收购会上铩羽而归。
夺妹之仇,生意之恨。
荆焱想到就不爽,冷冷淡淡的一个人,生生被容淮逼成了大阴阳师,这会儿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讽刺:“今天不出现,以后也别出现了。”
童茹玥从桌下踹他一脚,用口型示意:“你少说两句。”
荆羡懒得搭理吃错药的哥哥,摘掉帽子,坐到荆念边上,想了想,帮男友找个借口:“爸,他马上到,有个重要电话接一下。”
荆念俊颜淡漠,不置可否。
须臾,门铃响了。
一家人的注意力自然而然就往玄关处去,几乎是一开门,荆羡就明白了他方才刻意拖延的十分钟究竟意欲何为。
容淮左右手都拎着礼盒,这点功夫也买不到什么额外名贵的东西,看包装就是小区附近的进口超市。可能是因为计划要出去玩的缘故,他没做惯常的精英装扮,额前碎发落下来,神情平和柔软。
荆羡看了他一会儿,只觉此刻这位芝兰玉树的青年彻底颠覆了记忆里那位乖张狠戾的少年形象。尤其是当他开口,清冽谦逊的口吻,一声伯父伯母,喊得无比乖顺,仿若是特地上门下聘的好儿郎。
太能装了……
荆羡难得和荆焱有了同样的想法,只是后者心里对这句话完全赋予了贬义色彩。童茹玥何等聪明,怕搞得不欢而散,特地给小姑一个面子,借口不舒服强行把未婚夫带走了。
于是在座就剩了荆念夫妇两人。
不得不说,容淮这具举世无双的好皮囊总能锦上添花,而他这种临时登门不忘礼数的行径确实也挺懂事讨巧,再加上丈母娘看女婿的增益buff……
许柔已经站起来,让佣人拿过礼盒,顺道招呼:“来,过来坐。”
容淮应言坐下,垂着眼睫:“抱歉,其实我早该过来拜访的。”
许柔微笑:“现在见到也不迟。”语罢,她将蔬菜和鲜虾加入翻腾的锅底,一边合上盖子,一边意有所指地看向女儿:“忧忧,怎么不介绍下。”
荆羡如梦初醒:“啊,我男朋友,容淮。”
她这番说辞简短到离谱,刚说完,饭桌上忽而陷入沉默,惟有咕咚咕咚冒泡的煮沸火锅在不遗余力地缓解尴尬氛围。
容淮侧头,不着痕迹看她一眼,微微上翘的眼尾,自带睥睨弧度,仿若在说,就这?
荆羡深吸了口气,镇定下来,认真补充:“容易的容,淮北的淮,是我的高中校友,今年8月20日开始交往的……”
她停顿半晌,耳根子有些发烫,异常郑重的口吻:“虽然交往时间不长,但在那之前,我们早就彼此挂念了八年。”
这漫长的八年,天各一方,至于中间为何分开,在场各位心知肚明。
许柔没直接参与棒打鸳鸯的前尘往事,但当年也间接支持了送女儿出国的决定。她自诩开明坦荡,如今被她这样一说,略有些愧疚。
荆羡本意不是责怪父母,纯粹为了证明这段感情的纯粹与羁绊,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幸好容淮出来解围,笑容带着晚辈的礼貌,语调妥帖:“也挺好,没这八年,指不定早恋荒废学业了。”
许柔笑起来,愈发觉得他顺眼。
荆念从头到尾都没开口,被老婆不轻不重瞪一眼,才口气淡淡:“来都来了,吃饭吧。”
火锅永远是最热闹的吃法,围着同一口锅,吃着同样的食材,无形之中就拉近许多距离,或许连根深蒂固的成见,都跟着消融一些。
容淮没怎么动筷,一直在礼貌应对荆念时不时抛出的问题,不算刁难,但却相当尖锐棘手,带着上位者审视的严苛态度。
荆羡给男朋友夹的菜都快堆成小山了,耳朵里全是两人一问一答的公事,从青鹭药业的成立模式,到生物制药的前景,再到公司未来的发展规划。
锅里蛋饺浮起的时刻,她终于忍不住了:“爸——”
尾调拉得巨长,带着几分撒娇,更多透着股儿不能认同的埋怨。
许柔也很无奈:“你干什么呢?吃饭时候能不能聊点正常的话题。”
荆念面对妻女的抱怨,破天荒没理会,只用一双洞悉人心的黑眸,慢条斯理扫过坐在对面的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