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府打有府以来的规矩,所有人五更必须起床,然后前往盛禧堂给老太妃问安。
李代瑁是自己的老规矩,四更便起,由僚臣们陪着,在王府后的大花园里散步,听僚臣们讲古论今。然后便往盛禧堂,陪老太妃吃茶,聊些闲话。
不一会儿李少源两口子进来了。
尹玉卿穿着件豆绿色的妆花褙子,肩披一方平绣盘花四合如意云肩,脸上胭脂淡淡,乖乖跟在李少源身后,进来便行礼,站到了一旁。
李悠容是陪老太妃住在盛禧堂的,这会儿也才出来,一袭桃红缂丝面的通袖袄儿,面容与母亲顾氏颇为神似,站在了尹玉卿身侧。
此时天才刚亮,老太妃怕宝如和季明德不知王府规矩,使着悠容道:“去,叫叫你二哥二嫂,让他们也来,听你爹交待几句,你二哥今天还要随你爹入宫了。”
尹玉卿侧首在李悠容耳边,道:“我刚才路过,海棠馆还黑灯瞎火的,新入府头一夜,大约折腾的厉害了,必定还没起了……”
李代瑁不喜孩子们话多,尤其在长辈面前要有规矩,李悠容见父亲眼睛扫过来,忙往旁边退了一步以示清白。
正说着,季明德两夫妻进来了。
季明德穿着件宝蓝色净缎面的直裰,清眉秀目,五官坚毅。宝如跟在他身后,着蜜合色的对襟袄子,芽黄色的轻绡长裙,大清早儿的,进门便是勾着唇在笑,倒惹得一早眉头不展的老太妃也是一笑。
俩夫妻这才是正式入府的拜见。季明德周周正正给老太妃行正揖礼,三叩九拜的大礼,接过丫头手中的茶奉上,吐字朗朗,叫了声祖母。
宝如紧随其后,行礼奉茶,亦是响亮亮叫了声祖母。
王妃顾氏去洛阳赏花未归,暂时就不必拜了。
李代瑁还是早起时的道袍,大约形肖又比自己年青的儿子让他觉得不自在,打孔庙那一夜后,李代瑁便刻意蓄须,胡须遮了大半边脸。只此人生的秀致,胡须亦柔,不曾结虬乱乍,也掩盖了他原本常冷的面容,倒是平添几分和气。
他大约也在等儿子斟茶来拜。宝如还在蒲团上,亦望着季明德。
老太妃虽不知明义之死的详细情况,但儿子不肯认大孙子,围追堵截到差点激起十三州举子闹事,她是知道的。
孙子是认回来了,但父子间相互的心结怕还要很久才能解。
眼看季明德转身走到李少源身边,和李少源兄弟站到了一处。老太妃笑着解围:“你们的茶我吃了,至于父母,待明德从宫里出来,正式定下身份再拜吧。”
李代瑁还要从季明德手里讨土旦,不敢狠得罪他,出口便是商量的口吻:“从今日起,为父替你重新上户籍。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名字很好,也不必再改他,往后季字去掉一撇,你便是我李代瑁的长子,如何?”
季明德道:“我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既生时姓季,此生都姓季,也永远是季丁的儿子,改姓的事,就免了吧。”
李代瑁气的脸色铁青,闭了闭眼,攥着茶杯正想发火,老太妃笑呵呵道:“于此事,我昨儿想了一夜。明义未成亲而死,也无遗留子嗣,若要将他的名字写上玉牒,纳入皇家家谱,礼部和太常寺先就不同意。
明德不欲更姓,也是要回报季白对他的养育之恩,咱们不能为此而逼孩子。我做主,为去了的明义改姓,将他的名字报至太常寺,上玉牒。至于明德,就顶明义在府中的身份,咱们都知道是两个孩子,只报一个就可,老二你看如何?”
这样一来,季明德将拥有两个身份。在外是季明德,到了荣亲王府,便是李明义。
李代瑁一起身,李少源兄弟也要去上朝了。
满屋子的人,男女分站两列。宝如昨夜叫季明德一直闹到四更,他背上还流着血,后来挣破了伤口,又重新缝了一回。
所以宝如不过眯了个眼便起,此时脑子还昏昏沉沉,当着一屋子人的面,又不好问他那伤口可还疼,要不要换回药再陪李代瑁入宫。
女人们出门送至廊下,季明德走在最后,回头问宝如:“我走了,你一个人可能应付?”
宝如默默点头,伸手推了一把,他背上新包扎过的地方骤然一僵。
尹玉卿是这沉闷灰鸦的清晨唯一一抹欢快,笑声银铃一般:“昨儿你就答应好的,今夜早些回来,明儿一早随我回娘家,可不能忘了。”
李少源阴沉着脸,目光漫不经心满屋子扫了一圈,至宝如身上时略停了停,随即便往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