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妇人猛拍了自己一把, 叫道:“快, 快去把她给我捉上来。”
这坝沿可不好下, 它是个斜坝, 人的脚搭不住走, 但要想溜, 肯定会磨破屁股。再说, 成人于这种斜坡,总有一种无法掌控自己的惧怕之感。
踩到了坝沿上,格外的滑, 这些妇人才发现这竟是一片光滑无比的冰面。热手沾在上面,大冬天的就冻粘在上面了,费好大劲儿才能把手给掰下来。
手先揭掉一层皮, 再踩在冰上刺溜溜的滑, 如此滑下去,倒是个省便事儿。
但是一夜寒霜未经打磨过的冰, 上面挂着细细的寒霜与冰刺, 边往下滑, 衣服划烂了, 手也划破了, 疼的几个婆子与侍卫们大呼小叫,歪歪斜斜, 艰难无比的往下溜着。
宝如两只手是被反绑着的。
在她的手下面,有只铜盆, 原本是婆子们盛干粮的, 宝如半路借口要溺,两个胖妇不敢放她出去,就拿来给她解溺了。
下马车的时候,尿是宝如自己隔着窗子泼的。泼完之后,盆就在脚边放着,她又叫婆子给绑上了。
几个婆子虽凶,盯的倒不算紧,所以下车的时候,那只小铜盆就在宝如裙子里的双腿间夹着。此时她屁股下坐个小铜盆儿,双手就在铜盆里的屁股下面,身子往后仰着,从坝沿凝成半尺厚的冰面上划了下去。
铜盆与冰面磨擦,又快,又还护着她的双手与衣服,保护她不至于被半路突起的冰刺,冰溜子划伤,刺伤。
*
还是小的时候,有一年宝如跟着在外巡视农田的祖父来这校场,在校场和尹继业一起用饭。当时尹玉钊便在禁营做指挥使。
赵放与尹继业吃酒闲谈,让尹玉钊带着宝如出去逛逛。
当时亦是这般的严寒冬日,尹玉钊那一年当有十五了,带着宝如出了兵营,便到这处大坝上。那一年宝如五岁,仰头笑嬉嬉给他看自己半路在果园里摘到的一只梨。
赵放寒门出身,惜粮,说霜拉过的梨子才好吃。宝如便将它摘了下来,宝贝一样捧着。
梨上面还有几只鸟啄过的眼子。赵放劝宝如,说正是因为好吃,鸟才去吃它,于是宝如格外宝贝这只梨。
她手里一只烂梨,跟在尹玉钊身后,不停的问他吃不吃,吃不吃,走到坝沿上时,尹玉钊止步,扬了扬手,后面的士兵搬着只铜盆,顺势一敦,便将穿的棉乎乎肥羊一般的宝如放进了铜盆里。
尹玉钊从她怀里扯出两只热胖胖的小手,示意她向前平平的伸着,再一个眼神,身后的士兵便将宝如从坝沿上推了下去。
灞河这座大坝,因邻近兵营,一到冬天,士兵们就会抬水来在坝沿上慢慢浇铸,铸起一尺多厚的冰面,从坝沿到冰封的坝面,一路缓坝而下,士兵们当然不必铜盆,一块板子,或者一只凳子,往上一座,跐溜一声滑下去,速度越来越快,无比的畅快。
铜盆越滑越快,到了整齐光滑的大坝冰面上,便打起旋来,旋转着越滑越远,士兵们几处拦截追赶,才把那只铜盆截停。
尹玉钊豆青色的袍面在风中飞扬,紧一紧双手上橙色的牛皮护腕,劈腿在坝沿上走来走去,烈烈寒风中蹲在沿上大声吼问:“赵宝如,怕不怕?”
宝如幼时傻,并不觉得怕,五岁的小丫头,棉衣穿的胀膨膨的,铜盆终于停了,两只手仍还高高的乍着,吓成个傻子一样,叫个士兵背上来。
她抿唇看了尹玉钊一会,笑出一口糯米般的白牙,小声道:“我还想玩。”一路滑下去,耳旁风呼呼的吹着,简直像鸟儿飞上了天一样。
整整半日,一群士兵把宝如背上来,又推她滑下去,一只铜盆面将冰壁磨的光滑无比,在阴鸦鸦的天色下闪着亮光。
赵放和尹继业聊了半日,尹玉钊便叫一群小士兵带着宝如在大坝上玩了半日。
有个叫何三儿的小兵,十二三岁,一直背着宝如上台阶,再送她滑下去。回程的时候便一直背着她。尹玉钊走在后面,忽而一哂:“赵宝如,听说你想嫁给李少源?”
爱和贫穷皆无法掩饰,宝如咬唇笑了笑,用力点头。打她还穿开裆裤的时候,满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她想嫁给李少源。
尹玉钊指着停在校场外的马车道:“嫁给李少源那样的人,你就永远,永远,只能趁着那辆马车,在这寒冬手里抱个暖炉,做娇小姐。可若跟着我和何三儿这样的人,你就可以坐着铜盆,在灞河这条大坝上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一个女人,是永远屈居在那辆马车里,还是走出来,走的更远,全取决于你找的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小丫头,你懂不懂。”
宝如是个小孩子,明显听得出他对李少源的贬意,当然只会给他翻白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