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宫人被送到了慎刑司, 沉香亲自送去, 一直送到门边, 越是离慎刑司近, 她便越是腿下发软, 两个宫奴架着她, 拖着在宫道上走。
沉香拿眼把她从头到脚扫一回, 她出来的时候是全须全尾的,宫奴也不曾折腾她,此时身上穿金戴银, 连头上簪的绒花都是年里刚送到长东宫的赏赐,对她扯扯嘴角:“你跟着公主享了这么大的福份,却不知道惜福, 既然把一辈子的福气都享完了, 也该清醒清醒了。”
慎刑司的老太监将人押送进去,既是皇后亲自发落的, 又是正月里送到慎刑司, 知道是惹了皇后动了气, 说是口舌招尤, 该掌嘴二十下, 既不能多也不能少,可这打法却很有讲究。
掌嘴的木板拿在手中只有手掌大小, 却有寸许厚,她一瞧便脚下发软, 知道进了这地儿哀求也无用, 还想褪下身上的东西来讨好老太监。
那老太监嘿嘿一声:“姑娘怕不知道来了什么地方。”伸手就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撸了个干净,连她身上穿的那件缎子的小袄也给剥了下来。
老太监掂一掂她耳朵眼里拆下来的金灯笼坠子,眯着眼打量她一眼:“倒是主子跟前得宠的,竟还能戴这些东西。”
这付金灯笼耳垂确是如意赏下去的,许她们在年里穿得喜庆些,她手腕子上那只绞金镯子也是刚得的赏,忠臣以直谄君,奸臣以媚谄君,她得脸的法子便是哭,一片真心为主,得的赏赐便越来越多。
公主没有娘娘依傍,对身边的人便越发依赖,在她跟前说几句贴心贴意的好话,她便十分感动,若是再哭一哭太皇太后,便将人当心腹看待。
长乐宫中的衣食都是最好的,有甚个时鲜东西别的地方还没得,长乐宫就先得着了。
陛下虽下令说为惜民力,不取四方味,不大肆征召各地的美味时鲜送进宫来,可各州府总会有些孝敬,东西再少,长乐宫里也是尽够的。
南朝千里迢迢送来的泉州荔枝,是拿船运来的,在盆中培上土栽上树,到了地方再搬下来,原来宫中只吃过蜀地运来的荔枝,时鲜的少,多是些荔枝浸酒、荔枝蜜饯,夏日里做的冰雪糖荔枝都是用甜蜜水浸的甜荔枝盖在上头,着实少见这样的鲜荔枝。
南朝送来五株荔枝树,除了分赏给要臣,各宫里得了一碟五六只,浅浅的铺在盘子上,宫人手里捧着白玉盘,还要防着荔枝从盘中滚落下来。
独长乐宫里有得十只,连她也尝着一只,这会儿嚎啕,不住叫着公主救我,谁知连知两掌,打得皮破血流,老太监垂着眼道:“姑娘还是少说话,咬紧了牙,免得打落了吞进肚里。”
她这才不敢再张嘴,掌嘴到第三下就已经面颊肿涨,二十下板子打得她牙关松动,哭都哭不出来,耳鸣眼花,被人拖出了慎刑司,塞进小车里,一路送到皇陵去当守陵宫人。
沉香一回甘露殿,徐太妃立时带着点心去看如意,宽慰她道:“别说你了,连我也着急起来,竟办出这等事,娘娘恼怒了是应当的,你心里可万不能埋怨她。”
徐太妃坐在甘露殿里,卫善望着殿外那棵百年梧桐树,那棵树因甘露殿大火烧焦了半边,只有半边依旧还在生长,枯枝撑不起树身来,搭了架子才扶着它又长起来。
卫敬容住进甘露殿来时,便架了木头顶着它,伸出来的枝条还架起了秋千。可这架子也依旧不能把树顶直,卫善看着那树,突然感慨:“我护不住她一辈子。”
她能优容如意,秦昭也能优容如意,总想着她丧母之痛实难平复,不忍心对她多有约束,可要是再不约束她,她以后又要怎么办。
太初能让着她,等到承烨继承帝位之后也可以优容她,可她还要成家,不能一辈子都都呆在别人的羽翼下,越是想越是叹:“我每回看她,都想起姑姑来,总想着宽忍她,让她快活些,可哪里有人能快活一辈子呢。”
徐太妃听了叹息一声:“也不单是娘娘心疼她,我也总不忍心开口说教,她又最是个倔强性子,那些尚宫在她面前说不上话,倒让宫人趁机拿甜话糊她的耳朵,娘娘走了,我更该看顾她才是。”
卫善摇摇头:“是我的不是,尚宫姑姑们规矩多,我总怕委屈她,那些尚宫都是看了我的脸色,看我待她宽松,这才对她少有管束,臣子有懒政的,宫人便有躲差的,我越是宽厚,她们越是怕揽事上身,从今往后,我来当这个正苗的人。还要劳动太妃走一趟,带些点心去看看她,她若是闹脾气太妃也多担待些。”
徐太妃到了长乐宫,果然看见如意闷在被中,不许别人进来,闷着头哭得一抽一噎,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床前围着一众宫人,卫善杀鸡儆猴,余下这些个个噤似寒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