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杜晓瑜和程锦绣不注意,林县令悄悄抬起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
见到杜晓瑜的第一眼,他就认出来了,这位正是当初在桃源镇私塾跟那些学生家长打架的小姑娘。
当时他就被活阎王警告过,敢判错了案,不仅摘他乌纱,还摘他脑袋。
没想到如今又让他撞见这小姑奶奶了。
外面包世兴的十大板子已经打完了,屁股上出了血,连站都站不起来,自小娇生惯养的他哪里吃过这种苦头,当下疼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被人抬着进来的。
包世兴艰难地跪在地上,对上杜晓瑜的冷眼,他恨不能扒了她的皮,“贱妇,你等着老子回了桃源镇,我弄不死你我!”
杜晓瑜脸上的表情一点起伏都没有,眼底倒是多了几分讥诮,“那也得包公子你有命活着回去再说。”
“你!”包世兴扬起巴掌来,还没往下打,就被一旁的衙役给拉开。
林县令气得脸色发青,再次狠狠拍了一下惊堂木,“肃静!现在开始审案,原告何人,报上名姓,陈述案情。”
杜晓瑜抬起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小女子桃源镇白头村人氏,名叫杜晓瑜,状告包世兴绑架我姐姐锦绣,并意图奸污,我姐姐不从,包世兴就肆意鞭打凌虐,毁其容貌,姐姐自卫逃脱,包世兴为了不让姐姐把他做下的丑事传扬出去,妖言惑众,蛊惑镇民说今年天上不下雨全是因为我姐姐,还说我姐姐是鬼魃,带着镇民成天搜捕我姐姐,要将她活活烧死。
大人要是不信,可以看看我姐姐脸上的伤,这是包世兴得不到我姐姐而做下的孽,至于我姐姐后背崩裂开的伤口,是包世兴今天在镇上故意纵马踢的,当时所有镇民都看见了。”
杜晓瑜说完,深深叩了个头,“还请县太爷为我们做主。”
“你胡说!”包世兴目眦欲裂,高声嚷嚷,“我什么时候鞭打过她,什么时候划花过她的脸,杜晓瑜,你要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老子撕烂你那张贱嘴?”
杜晓瑜冷冷回望着他,“县太爷要我陈述案情,我便照实了说,你若真没做过,自然有的是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怎么,包公子这是狗急跳墙?”
“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包世兴气得不行,好几次想对杜晓瑜动手,却都被衙役们给拦住了。
“肃静!”林县令厉喝一声,包世兴再不敢造次,消停下来。
林县令问他,“嫌犯包世兴,原告说的案情,可跟你有关?”
“没有,草民没做过!”包世兴高声否认,“倒是杜晓瑜当街杀了我的马还殴打我,所有人都看见了的。”
程锦绣虚弱地道:“青天大老爷,包世兴在说谎,分明是他在大街上纵容马车狂奔,撞伤了人,我妹妹帮他把马车停下来,他便趁机调戏我妹妹,我妹妹才会为了自保而将他五花大绑的。”
林县令额头上青筋鼓了鼓,“包世兴,你还有什么话说?”
包世兴抵死不认,“大人,我冤枉!”指着程锦绣,怒道:“她们俩是一伙的,她们说的话,不能作为证词定下草民的罪。”
林县令道:“原告说了,整个桃源镇的镇民都是证人,而被害人脸上和身上的伤也不假,那你作何解释?”
包世兴含恨看向杜晓瑜,说道:“一定是这个女人花钱收买了镇民。”
杜晓瑜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花钱?别说我没钱,就算我真有钱,我花多少钱让人为我作伪证,也比不上包公子的一句‘烧死鬼魃能下雨’管用啊!”
包世兴看着杜晓瑜那双冷冰冰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如果鞭打程锦绣毁程锦绣容貌他还有底气说自己没做过的话,那么“鬼魃”这一条,他是无论如何都摘不干净的,因为当初是他自己放出话说他走夜路遇到艳鬼,而那鬼是导致今年不下雨的原因。
在大魏朝,妖言惑众鼓动民心是大罪,他是镇长的儿子,当然明白这一点,可要是不这么说,一旦让程锦绣那个贱妇把他们父子的恶行捅漏出去,他们父子俩就得玩完。
杜晓瑜收回目光,看向林县令,“还请县令大人明察,包世兴掳走我姐姐是真,鞭打虐待她是真,妖言惑众更是真。”
“杜晓瑜!”包世兴怒火直冒,“你凭什么污蔑我?”
杜晓瑜不理会她,依旧只看向林县令,“民女还是那句话,倘若县令大人不信,大可以去桃源镇随便抓个镇民来都可以证明民女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林县令大手一挥,吩咐衙役,“去通知李捕头,带着捕快去桃源镇请几个证人回来。”
包世兴一听真要去请证人,顿时慌乱起来。
传话的衙役还没走出去,外面就又急匆匆跑了一个衙役进来,“启禀大人,包镇长在大堂外求见。”
林县令皱皱眉,“请进来!”
包镇长也来了?
杜晓瑜心道,真是天助我也!
她刚才强行把鞭打程锦绣和程锦绣毁容的罪过嫁祸给包世兴,就是为了逼迫包世兴供出他爹包镇长来,没想到包镇长还真来了。
这对父子做过亏心事,这俩人要是当面对质,说辞肯定漏洞百出,到时候就不信林县令还看不出端倪来。
正游神间,杜晓瑜便听到包镇长走进来的声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苍老的声音响起,“大人明鉴啊,我儿世兴平日里光明磊落,不同流俗,怎么可能会做出调戏良家妇女的事来,定是有人蓄意陷害!”
包镇长说完,冷锐的眼神死死盯了杜晓瑜一眼,一张老脸表现得十分复杂。
杜晓瑜买下了大半个白头村的地改造成药田,这一年多以来给白头村带来的收益增长明显是往年的几个倍,他也因此得了林县令的夸奖,说要是再多做出点政绩来,就向上举荐他来县衙,刚好县丞一职还空缺,给他留着。
包镇长一直想往上爬,所以帮杜晓瑜办土地过户手续是一次比一次积极。
虽然因着杜晓瑜在白头村没有户口的缘故,那些土地都是以丁家名义过户的,但包镇长认定了杜晓瑜是个能助他政绩高升的福星,所以平日里见着她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哪曾想自己一时贪花,惹上的人竟然跟杜晓瑜有关。
这种时候,包镇长也不管会不会得罪杜晓瑜这个小地主了,面子和政绩,自然是面子更重要。
既然是杜晓瑜先撕破的脸,那么也别怪他不讲情面。
“包镇长为什么会觉得是我陷害你儿子?”杜晓瑜问。
“我儿今天腹痛不止,急着去医馆看诊,所以让小厮把马车赶得急了一些,你杀了他的马儿阻碍我儿医治不说,还强行将他带到县衙来,我儿要是因为救治不及时丢了命,你就是蓄意杀人!”
林县令一个头两个大,这怎么还扯上蓄意杀人了?
杜晓瑜凉凉一笑,“镇长大人,您刚来,怕是不知道吧,我们刚才说的是你儿子妖言惑众,告诉镇民我姐姐是鬼魃,要活活烧死她的事呢!”
包镇长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
杜晓瑜道:“你告诉我,这件事我是怎么污蔑你儿子的?”
包镇长脸色乍青乍白。
杜晓瑜继续说:“我很好奇啊,我姐姐明明是个大活人,你们为什么非要颠倒黑白,把一个活生生的人说成鬼呢?莫非,这里面还另有隐情?”
包镇长看向包世兴。
包世兴被打得精神恍惚,“爹,你救救我。”
杜晓瑜轻哼,“大人,民女要求把这对父子分开审问。”
林县令点头,“本官应允了,来人,带下去审。”
包世兴先被拖了下去。
杜晓瑜看了一眼被架起来的包镇长,挑眉小声道:“包镇长,你儿子先前可什么都交代清楚了,你若是撒了谎让证词不一样,那么镇衙的主人明天就该换了。”
包镇长顿时一个哆嗦。
镇长不属于朝廷在编的官员,而是由宗族选举任命,他这个镇长是因为有个县令妹夫捡了大便宜得来的,若是有背景的那些乡绅,譬如地主,譬如读书人家不同意,联合起来将他撸下去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更何况丁家有个去年考中案首直接去了国子监的读书人丁文志,人家代表的可是整个汾州的荣耀,又是知府十分器重的人。
丁家要是真动了怒想找人扳倒他,简直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包镇长脸上的肌肉跳了跳。
杜晓瑜看着他就觉得恶心,快速移回目光。
衙役们很快把包镇长也带下去审问。
一盏茶的功夫后,审问结果出来了,负责审问的衙役把两人的供词呈给林县令看。
林县令大致扫了一眼。
包世兴一口咬死自己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更没有妖言惑众,一切全是杜晓瑜诬陷。
包镇长却说程锦绣是主动上他们家勾引他们父子才会被打出来的,怪她自己不要脸,怨不得别人。
林县令念出包镇长供词的时候,程锦绣急忙辩解道:“不是这样的,县令大人,不是这样的,我没有勾引任何人,我在山上住得好好的,是镇长和他的儿子把我骗到他们家去。”
包镇长怒道:“你住的那是荒山野岭,平日里没事儿,谁会无故进山,明明是你下山来找吃食,没有人愿意施舍,这才想到去镇衙找我这个一镇之长。
哼!我倒还看你可怜给你一口吃的,你却如此不知廉耻,有意无意地撩拨勾引我们父子,你分明是因为那不要脸的行径才会被打出门的,到头来却反咬我们父子一口说我们欺辱你。
程锦绣,你敢摸着自己的良心说当初不是你自愿去的我们家?你敢说你没吃过我们家的饭?你敢说老夫没在你饿得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救了你一命?”
程锦绣听完,整个人都呆了,她怎么都想不到,包镇长口齿竟然这般伶俐,他说的这些话,她完全没办法反驳,因为的确是她自愿去的包家,包镇长也的确是在她饿得快要死了的时候给过她一碗吃的,若没有那碗吃的,她程锦绣早就被活活饿死了。
这些是事实,可真正的意思和重点却被生生扭曲了。
明明是包家父子把她骗下山来,让人做了一桌饭菜给她吃,之后告诉她,她这条命是他们父子给的,她就该当牛做马报答他们,不过他们舍不得她当牛做马,让她脱了衣服伺候他们,她不愿意,才会惹怒这俩父子,趁乱逃跑的。
杜晓瑜趁机捏了捏程锦绣的掌心,示意她宽心。
程锦绣心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因为杜晓瑜这个举动而突然变得无关紧要,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相信只要有杜晓瑜在,她们今天就一定能赢了官司。
安抚好程锦绣,杜晓瑜才看向包镇长,“你说,我姐姐是自愿去的你们家,对吗?”
“那是当然,难道你以为老夫一把年纪还会撒谎不成?”
“你还说,是你们父子看我姐姐可怜,给了她一口吃的渡活了她的命,是这样吗?”
“是!”包镇长想也不想,回答得干脆。
“可是我姐姐却在吃饱后蓄意勾引你们父子,而你们父子高风亮节,见不得这种行为,就将她赶出门,自始至终都没碰过我姐姐,是吗?”
“那是她不知廉耻!如此肮脏的女人,老夫看着都恶心,怎么可能对她做什么?”包镇长一边说,一边呸了一口。
“真的是这样吗?”杜晓瑜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包镇长有些心虚地别过脑袋,嘴里的说法却不变,“大人明鉴,小民说的都是事实。”
杜晓瑜淡笑,“那就奇了怪了,我有一件事,想请包镇长帮忙解释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