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又道:“你的绣活越来越好了。”
苏瑶矜持极了:“嫂子我的绣活还是你指点呢,你莫要取笑我了。”
姜琴娘将绷子还给她:“有人拿女红当消遣,有人当吃饭的手艺,但我觉得,既是会就要精会,只有自个会了,这才是资本。”
苏瑶听的似懂非懂,不过她点头道:“嫂子放心吧,我看哪日母亲心情好了,央着她看一眼双面绣藏品,我自个再琢磨琢磨,指不定哪天就琢磨出来了。”
姜琴娘笑了起来,要说整个苏家谁最省心,她一定会选苏瑶和苏重华。
两姑嫂正话间,苏重华扬起张白纸脚下像踩着风火轮般冲进来,他嘴里还喊着:“娘亲,我今天画画了,先生夸我了,还说我很有天赋,日后勤加练习定然能成为大家。”
姜琴娘眉眼舒展,嘴角上翘,一霎那间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洋溢着暖暖柔光。
她弯腰接住小孩儿,吃力地将人抱大腿上坐着:“那给娘和姑姑看看?”
苏重华兴高采烈地抖了抖,然后将手上的画纸平铺在桌上,扬起小脑袋骄傲的说:“先生教我画的兰花,是用的两种不同画法哦。”
只见偌大的白纸上,一半是用深浅不一的水墨胡乱涂鸦的线条纹路,能看出是经过先生修改,至少能分辨出真是一株兰花。
而另一半,则是用古怪的炭迹画的,和水墨勾勒的不同,炭迹显得冷硬,线条更清晰,且不知先生是如何教的,那炭迹兰花画的比水墨粗糙,可却比之更像!
姜琴娘讶然了:“这是怎画出来的?”
小孩儿的眸子亮澄澄的,像通透的水晶葡萄,他挺起胸膛,与有荣焉地道:“先生说,这种炭条是属于古波斯还要远的国度的人用的,画好了能和真的一模一样呢。”
姜琴娘和苏瑶对视一眼,两人女红都很不错,自然也经常挑花样来描,故而对书画也有一定的鉴赏能力,几乎只一眼,两人都看出了炭条画法的神奇。
姜琴娘舔了下丹朱唇珠:“阿瑶,你说若是咱们描这种炭条花样来刺绣会如何?”
苏瑶心肝也在发颤:“嫂子,兴许咱们苏家真能被御庭选中。”
姜琴娘重重点头,她也是同样的想法,遂耐着性子问苏重华:“重华,先生是不是用炭条画的更好?”
小孩儿奶声奶气地一口回道:“自然,先生画的兰花,我都以为是真的呢,差点伸手想去摸。”
闻言,姜琴娘坐不住了,她放下苏重华,当即决定去一趟勤勉楼:“阿瑶,我先去问问扶风先生。”
苏瑶点了点头,反倒是苏重华他今个才上完课,此时并不想回去,便在苏瑶这摸了几个点头,跑开去玩耍了。
彼时,楚辞正在勤勉楼书房里头,他穿着那身月白色纹绣翠色幽篁的长衫,长身而立,左手背身后,右手执毫笔,泼墨写意,随性潇洒。
姜琴娘进来之时,一抬头就见点光从窗牖偷泻进来,笼罩在对方身上,投落下斜长的暗影,将那张脸映衬的斯文端方。
姜琴娘踏进门槛的脚步一顿,她忽的就想起那日在中庭里,他问她的话。
到底是他还是公输,谁更照拂她?
当时,她让这话给问的方寸大乱,转身就跑了,这会再见,她竟是有些心虚气短。
楚辞落完最后一笔,他将毫笔扔进笔
洗里头,抬眼道:“大夫人,怎的亲自过来了?若是有事,差人来唤一声即可,这会日头毒,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他说着,从书案后头走出来,将案头的白瓷锦鲤薄胎盘里的鲜红西瓜端了过去。
“冰镇过的,大夫人快进来用些。”比起姜琴娘,他反倒更为自在,更像个主人。
姜琴娘在黑漆玫瑰圈椅中坐下,她没用西瓜,而是直接道:“刚才重华给我看了他的画,先生会那种炭条画法?”
楚辞不想她竟是问这个,实诚道:“是,远在重洋之外,另有国度,他们那边习惯用那种硬头笔,书画习惯也和大殷很不一样,力求真实兼具形神。”
姜琴娘倾身,握着扶手急急问:“先生能跟我讲讲么?我觉得那样的风格兴许很适合刺绣。”
楚辞见她真是急了,小巧的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热汗,便是白瓷脖颈,都是润的。
他捏银叉叉了块冰甜的瓜瓤递过去:“大夫人莫急,先用点凉的爽爽口。”
姜琴娘心里装着这事,便没心思用西瓜。
总归书房里头也没外人,楚辞直接将银叉子塞进姜琴娘手里,他起身掸了掸袖子,垂眸俯看她:“大夫人就坐这里用点瓜果,我顷刻就给你画一幅。”
姜琴娘愣了下,没太懂他的意思。
但紧接着她见楚辞抽出张雪白的纸张,夹在一四方的木板上,跟着捏起手指粗细的炭条,对着她的方向,似乎就开始作画了。
姜琴娘浑身别扭,她想动一下,就听楚辞说:“大夫人莫要动的厉害,其他的交给我。”
这话一落,姜琴娘更觉得哪哪都不对劲,可她又不敢真动,还要时不时感受到楚辞肆无忌惮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蓦地就后悔来找他了。
第18章 不收银子
仲夏午后,外头艳阳烈烈,偶有几声蝉鸣从打着卷的枝叶间传来。
光影从菱花格窗牖偷泻进来,暮霭朦胧地打在姜琴娘铺泄开的裙裾上,肉眼不可见的灰尘在光晕中打着旋地上升,仿佛是万千祥光,越发让她的五官侧脸不真切。
豆青色纹绣百蝶的衣裙,随意地洒落在小巧的莲花绣鞋边,影影绰绰,光点斑驳,像清风吹过,琉璃琥珀就轻轻荡开一波一波的涟漪。
楚辞虚眯星目,睫羽下垂,严严实实地掩盖住了眼底无法遏制的蠢蠢欲动。
他手下炭条轻微挥动,在姜琴娘看不到的白纸上,那种蠢动化为偏执的渴望,宣泄而出,化为或粗或细的线条,最后勾勒成那抹坐在圈椅中的窈窕身影。
身影越发的清晰,白纸黑迹,犹如心为纸,刻刀为笔,一笔一划地刻画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