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幻影落了地,站在不远处看他:“年轻人,你给老婆子说说,刚刚是想做什么?”
谢长寒微一犹豫,道:“我想下河。”
“忘川不能下,”孟婆用那种特有的、喑哑而舒缓的语调缓缓说着,“老婆子守了奈何桥三千年,只做两件事,一是给那些哭天抢地的死鬼们炖汤,第二就是……防着有谁放着命不要,下忘川。”
“忘川里究竟有什么?”
“怨念,还能是什么?自古,无论是人生在世,还是修行论道,大小劫难只多不少,谁能没点怨气呢?要说三界中有什么地方怨念最重,那便是忘川吧……你不过一介元神为成的修道之人,拿什么去跟这河下几千年积攒的怨念抗衡。说白了,下河,就是自投罗网罢了。”
“可是……”谢长寒重新叠了一张黄符纸鹤放飞,等着它再次被河中的阴物拖下水,这才重新看向孟婆,“我来此处,为的是寻找一位朋友,可我的纸鹤仿佛是在告诉我,我的朋友在水下。”
孟婆那浑浊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谢长寒,开口道:“先不论你那朋友下了忘川,还能不能全身而退……老婆子只问你一句话,你那朋友的命,可值得你拿命去换?”
“我……”谢长寒怔住了。
突然间,林淼的眉眼、神态、动作,说过的话……一幕幕展现在谢长寒眼前。
“我能为她放弃自己的命么?”他扪心自问。
能么?
他不知道。
可若是就此扭头走人,从此就当天地之间没有林淼这个人存在,他却又做不到。
“我总觉得……”谢长寒的脸上不知何时带上了一层迷茫之色,“我一见到她,就觉得心软,好像上辈子欠过她什么一样……总想着,若是有事能帮上她的忙,就尽量多帮一些。能不能拿命去换这事,我也没有答案,想必等真死到临头了才能知晓,在那之前,我不该停下找她的脚步。”
孟婆苍老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瞧,心道:“也是一段孽债。”
“再说,”谢长寒垂下眸,声线低沉,自嘲地笑了笑,“不怕您笑话,我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说罢,他撩起单边衣袖,一道金光自小臂上闪过,那白皙的肌肤立刻变成了其他的样子。
孟婆眸光一闪:“原来当年你也……”
“什么?”谢长寒问道。这孟婆说话的声音本就喑哑,大声说话也很难听清楚内容,更别说这句话她还压了嗓子。
“没事。”孟婆摇了摇头,“你既这样说,老婆子我也不想再拦你,忘川上有两棵树,从那里下河能安全一些。”
说完,她身影骤然消散,瞬间出现在二十米之外,回头看向谢长寒,招了下手,似乎是要带路的意思。
此时,最重要的事莫过于找到林淼的踪迹,确保她的安全,即使直觉告诉他孟婆刚才那句他没能听清的话很重要,谢长寒却也来不及多问,只能立刻跟着孟婆匆匆前行。
穿越迷雾,孟婆带着他沿忘川一路往前,不知走了多远,直到空无一物的河面上出现了一棵虬枝盘曲却无叶的老树才停了下来。
“有位故人曾经告诉过我……”孟婆看着那棵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里终于涌起了一丝怀念的情绪,“借由那棵树,能够一直到达忘川河底……可惜老婆子我不能离开奈何桥,始终没有亲自下去看过,你若真要下河,不妨从这儿试试。”
谢长寒拱手施礼:“多谢孟婆。”
“不用客气。”孟婆最后看了他一眼,视线在他带着的小木牌上流连,叹了口气,“若不是你出自清净派,老婆子也懒得管这闲事,都是孽债啊……唉……”
“孟婆这是什么意思?”谢长寒一愣,“和我清净派有何关系?”
“此事,说来话长,只能说‘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老婆子不耽误你救人,这便先走了。”
“诶——”谢长寒还没来得及追问,原地已经没有了孟婆的身影。
的确,至少在忘川的范围内,孟婆是来去自如的,谅谢长寒有心去追也追不上。
“这是摆明了不想说啊……”谢长寒叹了口气,“看来是打听不到什么了……不过,有这棵树在,总比贸然下河好。”
他视线投向那棵老树,深呼吸一口气,便心念一动,整个人几乎化作一道流光,向着那棵树冲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
第53章
黑暗瞬间没顶,下一刻,无形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像万只手,提着万柄剑,毫无铺陈、平铺直叙地刺向他的周身。
自谢长寒修行以来,或者说,自他这一段记忆伊始直到现在,从未受过如此百骸俱焚的苦楚,当时便下意识地想要发出一声闷哼。
而那些仿佛无处不在的疼痛却连这点自由都不愿给他,他的口鼻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像是忘川的水——包裹住了,无法发出哪怕一丝半点的声响,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十分困难。
窒息以及疼痛带给他未曾体会过的痛苦,整个人像是要从中间裂开。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黑暗,他分不清那究竟是因为他闭着眼睛,还是因为忘川河水下,生机断绝。
下落着……下落着……
无尽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光。
那光很微弱,通体洁白,却叫人看着就生出了一点点希望似的。
有光,就有方向;有了方向,人便不至于迷惘。
这话似乎听谁说过……
谢长寒的意识被疼痛刺得清醒,同时又有一种麻木的浑浑噩噩,他脑海中倏地冒出了许多别的念头,或是画面,或是声音。
“沿着那光的方向走,就快到了。”
“别气馁,我们一定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