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不快也不慢,很快就消失在蜿蜒山道间。
也是去烬池吗?
禅宗之中的几位高僧,见愁所知不多,但要说完全能与方才所遇这僧人对得上的,只有传说中那一位三师之中修为最高的雪浪禅师了。
外面的人们,总称他为:情僧。
她并不知道这一位禅师身上有怎样的故事,但料想这世间众生百态,看得破的不少,看不破的更多。
其实看破也好,看不破也罢……
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重重迷雾中,看清本心。
所以虽觉得这偶遇甚奇,对方身份成迷,见愁也并未在想很多,只是很快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依旧往山下去。
途中,隐隐约约能听到飞花玉笛之声。
是从山上传来的,约莫是那僧人在吹奏吧?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这曲调里,竟是诉不尽的缱绻缠绵与相思柔肠……
她便听着这调子下了山去。
这时候,一轮红日恰从山间露出些许轮廓,赤红色的霞光装点了整座禅院,天王殿两侧的钟鼓楼上,敲撞出晨钟暮鼓之声,悠悠地回荡。
远处的海面,也扬起了波涛。
千佛殿在立雪亭后,乃是禅宗主寺中位于最后方的一座大殿,内中供奉着大小佛陀无数,此刻则拘着那自烬池化出的女妖。
见愁到殿前的时候,钟鼓声方尽。
她的脚步也停下了。
原以为自己从山上下来,会是第一个来到此处的,却没料想,竟有人比她还早。
唇边一抹讽笑挂起,见愁重新迈步走了过去,站到了那人的身边,与其一道仰首看着面前这一座大殿悬得高高的匾额。
“谢道友来了有一会儿了吧,怎么不进去?”
谢不臣的确来了有一会儿了。
他一身青袍干净,微微仰着头,抬着眼,五官里深刻的清隽与儒雅,融着意蕴中的贵气,并不因过于寡淡的神情而有半分削减。
他听见了见愁的话,却没出声。
这时候天色还没完全亮开,大殿的殿门虽开着,可里面却是一片的昏暗,只能看见那些昏黄的烛火,看不清人影。
谢不臣虽然不说,但见愁又岂能不知道原因?
里面的存在,固然是有异于人的妖邪,可同时也是那一切一切被她抛开的过往。
就连她自己,都花了好长的时间接受,直到今晨顿悟,才敢前来,谢不臣一时半会儿又怎可能心无芥蒂?
见愁心里明白,可这时候,却故作不知,竟然对他一摆手,面带微笑,道了一声:“请——”
谢不臣终于转头来看她。
在她精致恬淡的眉眼间,只有一片深暗无波的平静,再看不出什么深刻的仇与深埋的恨,只有那种冷静理智,且藏得极深的不屑与不认同。
眼前的见愁,并非过去的见愁。
这个明显的区别与划分,在这一刻,忽然便浮现在了心底。
谢不臣想起了昨日所见那女妖的种种情形,竟觉得素来清明的头脑间一片的烦乱。须弥芥子中,于见愁而言是四百年寂寞清修,与他而言却是五百年清修与五百年熬煎。
只因她对他已无情,而他还爱。
每相处多一分,情与爱便涨一分。
这五百年,他修为高了多少,心魔便涨了多少。
所以在那五百年里,他心里未尝没有过一个奇怪的怀疑。
雪域一行,得九疑之鼎,入须弥芥子,的确机缘遍地,却也危机重重。尤其是他的心魔……
横虚真人,当真没有半点察觉吗?
谢不臣移回了目光,只将心里面那些格外熬煎之感,都压了下去。脚步与面容一般平静,在见愁那一个“请”字落地之后,便迈了进去。
殿外看着昏暗,可迈入之后,又觉明亮。
见愁自也没落后,先后与谢不臣一道,走进了殿中,只眨了眨眼,便已经适应了殿内比外面暗上几分的光线。
殿内并非平坦一片,最前方还有七级台阶,寓意着佛门七级浮屠之数。
女妖见愁,便盘坐在那台阶最上方的蒲团上。
人是看不见自己后背的。
见愁也是第一次从后方,看见“自己”的背影。
略显得纤细,可因脊背直直地,所以看着格外地挺拔。殿内明灭不定的光影,映在背影上,又添了一种近乎于迷幻的与世隔绝。
周遭墙壁上,彩画逶迤,千佛环伺。
她盘坐在这千佛的注视中,动也没动一下,与前面的几座佛像一般,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