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伸手一掀被子,身形重重的从床上翻了下去。两只手呈勾状,挣扎着拼命往前爬。原本白皙如玉的十指在华贵的地毯上,挠出了血丝。
“爹!娘啊!”
珠帘突然被人从外头撩起,一道倩影急急忙忙的从外头跑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一见赵苑的面,惊得连脸色都白了。
“赵苑,你怎么了?赵苑,你快起来!”赵汐朝赶忙将药碗放下,伸手要去扶赵苑,被赵苑下意识的一推,身子往边上一歪,撞倒了边上的博古架。
架上的花瓶,瓷器一股脑的砸了下来,她两手抱头,失声尖叫:“啊!”
身子突然一重,她蓦然抬眼,就见赵苑挡在她身前,薄唇紧紧抿住,一双眼睛赤红着。因为情绪太过强烈,死死咬着牙关,是一副强忍着眼泪,要哭不哭的样子。
他跟不知道疼似的,任由博古架上的瓷器砸在后背、肩头。
赵汐朝惊恐的盯着赵苑,失声道:“哥!你……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要吓我,我好怕……”
却见赵苑一把将赵汐朝拥在怀里,他抱得那样紧,十指泛白都不肯松,似乎要将怀里的人揉碎在身体里。
赵汐朝脸埋在赵苑的怀里,肩膀处一阵温热。赵苑悄悄的,静默无声的哭了起来。
他恨那些藏在黑暗处的手,将好好一个家撕扯的支离破碎。
他哭自己的无用,连最在意的父母亲人都保不住。
时至今日,满府上下连同他爹娘的尸骨未寒,他却在这里苟且偷生,活得心安理得!山匪,好一个山匪!世间哪有这么多飞来横祸,偏生让傅家长房遇见了?
国土多年太平,盛世昌运,怎会无缘无故冒出来这么多山匪?谋财害命,杀人放火,好一个飞来横祸,简直就是天衣无缝!若不是他侥幸挂在树枝上活了下来。下一个被灭门的,可会是傅家二房?
须臾,赵汐朝颤抖着声音,询问道:“哥,你……你是不是记起来了?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赵苑闭了闭眼睛,松开了手,他起身,小心翼翼的将赵汐朝扶了起来。他眼眶通红,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喉结微微滚动,缓缓吐了口气,道:“我……梦靥了,吓着你了。”
赵汐朝惊魂未定,两腿发软直往地上倒。她方才还以为自己是见到了前世的赵苑,不,准确来说应该是傅言。温润如玉,也阴冷狠辣,立在高台上,单手背在身后,微微眯着眼睛,目光中透着冷冽的审视,也是赵汐朝前世最怕的。
纵是在一片腥风血雨中,身形仍然屹立不倒,目光灼灼,亲眼瞧着她是如何惨死,冷眼旁观,不见丝毫动容。
她是害怕傅言的,时至今日也忘不了刀斧砍向脖子的剧痛。因此,赵苑伸手要扶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地上一倒,直往墙角缩,两手死死的捂住耳朵,胡乱的大声叫道:“不要,不要!我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赵苑亦是大吃一惊,大梦初醒一般。他以为是自己方才的可怕模样吓到了赵汐朝。赶忙走上前去,像是往常一样,摸着她的头发,温声哄道:“对不起,汐朝,都是我不好。是我吓着你了,汐朝,汐朝?”
他弯腰,伸手一捞将赵汐朝抱了起来,打横放在了床上。拉过犹有体温的被子给她盖好。伸手附在她额头上,入手冰凉湿润,见她连唇瓣都吓白了,心里蓦然一阵闷痛。
赵汐朝缓了许久,才从惊恐中缓过神来。她抬眼,见赵苑两手举着,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明明是同一个人,也是同一张脸。赵苑远比傅言要温柔太多。前世那种凄惨下场,她今生今世都不敢再想了。
她抽了抽鼻子,伸手指了指桌上的药碗,示意他端过来。赵苑会意,将药碗端了过来,捏着小汤匙搅了搅,舀了一勺轻轻吹凉,这才要往赵汐朝唇边送。
“那个……只有我觉得哪里不太自在吗?”
赵苑神色一顿,这才惊觉额头一阵闷疼,像细长的针,刺着太阳穴,由浅入深,疼到钻心刻骨。他伸手捏了捏眉心,那些记忆就像是海浪一般,汹涌澎湃的涌了过来。
而记忆中的故事,陌生又熟悉。时至今日,他仍然没有办法将背后的黑手揪出来,甚至是连自身都难保。若要被人知晓他还活着,只怕是更加暗无天日的暗杀!
届时只怕还未报仇雪恨,就连赵家还有赵汐朝也深陷其中!
须臾,赵苑抿唇,闷闷道:“哪里不太自在?”
赵汐朝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接过药碗将赵苑赶上了床。她捏着小汤匙,舀着黑漆漆的汤药,巴巴道:“这明明是你受伤,怎的要喂我喝药?”
赵苑一拍额头,皱紧眉头:“我忘记了。”
“别拍!”赵汐朝赶忙将他的手拿下来,满脸严肃道:“别拍了,大夫说,你这回是第三次撞到脑袋,差点就半身不遂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儿!”
顿了顿,她抿唇接着道:“你不是一直都想回家么?你要是出了事,这辈子都回不了家了。”
半天都没听见回应,赵汐朝抬眼,撞入了赵苑深不见底的双眸中。她再一次的牙齿咯咯打颤,前世的那种恐惧感,从脚尖一直蔓延到头顶。
直觉告诉她,赵苑一定是想起来了什么。也是,傅家长房当年入京时,走了水路,遇见了山匪,一家老小死光了。就冲着赵苑前世那个狠劲儿,不信他当时没看见。
也许,他就是亲眼目睹,看着亲人一个个倒在血泊里。也许,他是察觉出了异样,想要离开赵家,离开她了……
过了许久,赵苑才收回目光,他单手附额,好看的眉头皱得紧紧的。好半晌儿才抬起头来,接过药碗,将苦得反胃的药汁一饮而尽。
赵汐朝纠结着,从旁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赵苑,你……你当时为什么回去了?怎么好端端的会被马车撞到?”
此话一出,到是提醒了赵苑。如今能证明他身份的玉佩也被他换给了小商贩。若是丢了倒也罢了,若是不小心被歹人拿去了,反而坏事。他记起那支步摇,心尖微微一颤。
抬眼瞥了赵汐朝一眼,手指隔着衣料摩挲着袖中的步摇。
既然喜欢她,那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同自己一样陷入危险的境地。如今赵家富甲一方,纵是没了他这个继子,二房也还有六个儿子。无论如何,汐朝过得会很好。
不能留念想,便只能狠下心来断掉。
如此,赵苑摇了摇头,疏离道:“没什么,你赶紧走吧。一个闺门小姐,在继兄这里赖着不走,传出去别人听了都笑话。”
他喘了口气,轻轻道:“而且……我也不喜欢没有规矩,不知体统的女子。”
赵汐朝道:“我才不怕别人笑话,谁敢笑话我?我有钱,想在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我若是一味在意了旁人的闲言碎语,才是真的委屈了自己。”
她抿了抿唇,咬牙道:“你不就是觉得我烦人了吗?男女授受不亲是吧?好,我走!以后我都不过来了,麻团跟汤包也不会再过来!”
随手从床里边扯过一个金丝软枕,赵汐朝往赵苑肩膀上一砸,气呼呼道:“去你的规矩体统!我赵汐朝有得是银子,还怕找不到比你更好的继兄?你不就是喜欢荷惜吗?我都替你打听好了,她姓孙,就是跟我爹抢生意的孙家千金!回头我就央求我爹,替你上门求亲去!”
赵苑似乎是意动了,略一思忖,点头道:“好,多谢你。”
“…………”赵汐朝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左右环顾了一下,没找到合手的工具,她站起来,在床边来来回回转了几圈。赵苑的视线一直紧紧跟随,半分都没错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