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总算醒了？】一只雪白的手忽然伸了过来，把他从灵髓里捞了出来。

他有些惊讶，因为在神识放开的情况下，自己竟然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出现，可见他的修为一定非常高。再用神识看的时候，他发现，来人是一位雪白长发在水波里飘荡的漂亮少年，腰腹部以下是一条长长的白色蛇尾。

他没有再仔细看，因为少年身上透着一种深不可测的气息，和记忆里那些渡劫期大能没有任何区别。作为修为低微的晚辈，用神识扫视前辈是非常无礼的，也很容易触怒对方。更不用说，也许这位还是他和孙晋炎的救命恩人了。毕竟，柳尽欢不一定知道该怎么用灵草给他的神魂疗伤，这位前辈还提供了灵髓给他们休养。

于是，他恭恭敬敬地说：【多谢前辈相救。】

少年笑了笑，拿着他的精神核往上游：【我可不是白白救你的，有个蠢货把他的灵剑和金丹送给了我，还说你会替我炼制灵宝和丹药。噢，你的徒弟也送了我一堆采灵果的仆人，其中有一个厨艺挺不错，我很满意。】

【……】每一句话听起来都很让人担心，也充满了无奈而又微妙的感觉，【前辈放心，只要晚辈的修为足够开始炼制灵宝，就一定会让前辈满意。至于晚辈友人的金丹……如果他恢复过来，也能替前辈炼制灵剑或者剑阵。有灵剑和剑阵防护，前辈渡劫的时候一定会事半功倍。】

少年似笑非笑地看了掌心的黑白精神核一眼：【一颗金丹而已，我拿着也没用。如果你有办法救他的神魂，想拿就拿回去吧。不过，暂时还是放在我这里比较好，可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拿出灵髓让你们养神魂的。】

【前辈的恩情，晚辈没齿难忘，日后也必定不会辜负前辈。】

【呵，我救了你们俩，还保护了你们这一群人，按照你们人修的说法——你们欠我的恩情不管怎么还都还不完了。听说你还打算在我的地盘里建立门派？啧，也不是不行，只要你们上供的东西让我满意，我不介意养着你们玩玩。】

【……】沈回川突然觉得，有点不太明白这位妖修前辈的脑回路。这么“热情善良”的渡劫期妖修，说实话他还是第一次见。在修真界，连渡劫期人修都不一定会出手救下不认识的晚辈，更不用说非我族类的妖修了。遇到脾气不好的大能，分分钟就会把陌生的小辈当成炮灰，完全不会在意一群“蝼蚁”的生生死死。

也许，这也是一种缘分？也算是天道对他们这次灾难的补偿？【谢谢前辈。晚辈想请前辈成为敝门的太上长老，不知道前辈有没有兴趣？】

【嗯？太上长老是什么待遇？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什么？可不能太寒酸啊。啧啧，你想好了再说给我听吧，我考虑考虑。】少年眼底闪烁着兴味的光芒，浮上灵泉之后，就把他的精神核远远地抛了出去。

一双手小心谨慎地捧住这颗黑白精神核，钻石上倒映出了熟悉的俊美脸孔。温和微笑的柳尽欢看起来和以往没有任何区别，又似乎多了些成熟的感觉。现在的他，身上再也看不到任何少年的青涩气质，也看不到冲动和波动起伏的剧烈情绪，由内到外都像个成熟的青年男性了：“师父，你回来了。”

沈回川望着自家徒弟，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等他用神识一扫，发现不远处大家的气息都在，就更安心了。不过，当他的注意力完全放到面前的徒弟身上之后，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刚开始他还难以置信，但是经过反复确认，他沉默了。

静默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回答：【我回来了。】

柳尽欢以为他刚清醒，也许还有些不习惯自己现在的状态，并没有多想。毕竟，他在外面闯荡了两年，可不仅仅只是为了寻找灵草而已。如果没有学会收敛魔气，没有无师自通地炼制出掩盖魔气的法器，他怎么敢假装若无其事地回来见师父呢？

不过，做徒弟的显然还是太低估自家师父的敏锐了——在修真界除魔卫道那么多年，沈回川不知道见过多少魔修，见过多少掩盖魔气伪装道修的手段。虽然柳尽欢费尽了心思，但在他看来，还是漏洞百出。

这一刻，当师父的心情格外复杂。

从遇见柳尽欢开始，他就意识到，这个孩子的性格很容易走火入魔堕入魔道。他收下这个徒弟，也是因为怜惜他，觉得他的本性应该有扭转的余地，好好教导他就不会让他走上邪路。那个时候，他也无数次想过，万一教导失败，他必须狠下心来清理门户……

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之后，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毫无预兆地发生了。不，他应该想到的，当他濒临死亡的时候，柳尽欢的反应绝对不可能平和。他的情绪本来就容易失控，在那种痛苦悲伤而又恐惧的情况下，坚守住自己的道心实在是太艰难了。

入魔情有可原，他的教导并没有失败——

怎么办？他还能狠得下心来清理门户吗？不，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是他亲眼看着长大的孩子，只是阴差阳错入了魔，并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就算，就算只是逐出师门，他也完全无法接受……

第199章

“师父是不是觉得现在有点别扭？”柳尽欢轻轻地笑了起来, 转身离开了灵泉, “放心吧, 前辈告诉了我一个药方，能让师父的身体再生。用最精纯的灵气和上百种ss阶灵草的生命力重塑身体，和天生灵体没有什么两样，以后修炼会更顺利。我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灵草, 也请前辈帮忙融化出了药液。我还从外面找到了不少灵髓，应该能提供足够纯净的灵气。”

当然, 他不会告诉沈回川, 为了准备好这些，两年来他到底经历了多少艰难险阻，遇到过多少次危机。师父不需要知道这些, 只需要知道他这个徒弟并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受重伤差点被杀的无能者, 而是能派得上用场的, 就够了。

“一切都准备好了, 只等师父清醒了。幸好, 师父没有让我等太久。”他的声音里带着愉悦，目光却几乎没有从捧在手心里的黑白精神核上离开过。眼底的红光时不时闪烁起来，仿佛在用轻松掩饰内心的害怕, 更像是担心只要稍微不注意, 师父就会再一次消失不见。

沈回川现在满脑子都是徒弟堕入魔道的事, 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直到柳尽欢瞬间挪到了山谷角落里，郁郁葱葱的树林后露出一幢幢飞檐翘起的华夏风格的小楼, 他才用神识看了几眼。

乳白色的灵雾在楼宇之间缭绕升腾，庄严而又浩淼，飘逸而又出尘，就像他记忆里的玄英派的缩小版本。零星走动的人们带来了蓬勃的生气，欢声笑语意味着他们已经在这里开始安心的生活。这是一群信任他的人们，这是属于他的势力，这是他即将创立的门派，这也是他们师徒在这个世界生根发芽的基础。

明明一切都很美好，未来充满希望，可是——

只要想到徒弟入魔，所有美好和希望都蒙上了一层阴影。怎么面对这个事实？怎么处理这个结果？明明这并不是徒弟的错，而是那个该死的敌人的错，为什么徒弟必须被逐出门墙？为什么他作为师父，要面临内心的矛盾和痛苦，而且必须做出选择？

“怎么样？像不像玄英派？前两年离开的时候，我按照师父描述过的情景做了设计图。回来看到房子都建起来了，觉得挺惊喜的。而且，大家已经习惯诊所的建筑风格了，住得也很舒心。穿上短打，每天习武练功，日子也过得很充实。师父想不想见见他们？他们都很想念你，也知道这几天你能清醒过来。”

【一颗精神核去见他们？】沈回川拒绝了，【算了，等身体再生之后再说吧。】目前大家都以为自己练习的只是古武，只要坚持就能成为像贺园一样身手奇佳的中级强者。至于修真这么玄幻的事情，关系到他们的世界观的破碎和重建，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普及知识，才不至于造成混乱。

“师父说得对。”柳尽欢笑了笑，“骄杨他们还在等着我们，走吧。”说完，他轻轻点地飞了起来，飘飘悠悠地就飞上了悬在山谷崖壁最高处的某座木楼里。这座木楼非常精致，重檐歇山顶，鸱吻飞檐山花悬鱼，镂空雕刻样样不少。比起下面那些华夏风格的小楼，更像是跨越时空的古建筑。

它几乎完全悬空建造，四周没有任何道路或者借力的铁索之类，不是所有人都能上得来的。更重要的是，沈回川一眼就看出，它并不仅仅只是一座建筑，而是炼出来的居所，可大可小还能收进储物戒里——这才过了两年，也只有柳尽欢有这样的炼器本事了。

这让沈回川的心情更复杂了。一个修道天才而且炼器、制符资质都奇高的徒弟，一个不管把多少杂事杂务交给他都能处理得无可挑剔的徒弟，一个体贴师父随时随地都想着侍奉师父的徒弟……虽然也有犯熊的时候，但绝大部分时间都很省心。要是在修真界，拥有这样的徒弟，谁不会每天到处炫耀呢？谁见了这种徒弟不会对他的师父羡慕嫉妒恨呢？

偏偏，他入了魔……

修真界曾经有无数正道修士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入魔。不管他们之前是多么风光的正道天才，不管他们的师父曾经有多么替他们自豪，不管他们的宗门曾经因为他们得到多少荣耀——只要入魔，这一切都不复存在。或者说，只要入魔，他们曾经得到过多少赞誉，后来就会受到多少唾弃。

正道宗门，绝大部分都是非黑即白的。他们只会简单粗暴地划分正邪，从来不会考虑因果。就算有些宗门并不认同，也不敢公然违抗所谓的正道公义。玄英派也是这样，也驱逐过很多入魔的弟子。就算再护短，也不可能连着魔修一起护，否则就会受到同道的攻讦，就会失去正道仙宗的地位。

可是……这真的是正确的做法吗？这真的是唯一的选择吗？

——

“父亲！！”木楼外面，沈骄杨、钱安、贺园等一群人都焦急地等待着。感觉到沈回川的气息之后，沈骄杨马上兴高采烈地扑了上来，扒开柳尽欢的手，仔仔细细地看着那颗黑白的精神核：“父亲，我好想你！！”

【骄杨，你长高了。】沈回川回过神，打量着已经长了一大截的小家伙。算算他也已经十三四岁了，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不见就能蹿上十几厘米。现在叫他小家伙已经不合适了，也算是大孩子了。

沈骄杨笑眯眯地站在自家师兄身边，让沈回川更清楚地看到他到底长高了多少。以前他才到师兄的胸膛，现在已经能勉强够到肩膀了。这样挺好哒，等过几年他修到金丹期的时候，应该就能像师兄一样“成熟”了。实在不行，等元婴期的时候再调整一次外貌也挺好哒。

钱安、贺园、梅、瑞恩、潘德斯以及格维亚等人都围了过来，或者激动或者兴奋，或者好奇或者惊讶。每个人都有很多话想说，沈回川当然也回应了他们的热情。柳尽欢刚开始只是满面微笑地听着，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始温和地提醒：“更详细的事，等师父重塑身体之后再说吧。”

他含笑的目光一扫，看起来没有任何威胁性。然而，所有人却都情不自禁地想起，两年前刚从救生舱里出来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戾气双眼血红的可怕模样。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理性上大家都觉得他应该能很好地控制情绪（至少在沈回川面前是这样），但感性上却觉得他比两年前还更危险了……

于是，他们默默地点点头，都退后了几步。只有沈骄杨恋恋不舍地看着那颗精神核：“师兄，父亲什么时候能重塑完身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望父亲？”

“我也不确定，前辈没有给出固定的时间。这样吧，等我通知的时候，你们再过来。其余时间，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留下几句话之后，柳尽欢就捧着黑白精神核进了门，把这一群人的目光和神识都关在了外面。

这座小楼是完全按照沈回川的喜好布置的，每一样陈设都待在最让他觉得舒服的地方，充分说明柳尽欢对他的了解程度。或许有时候，他比他自己还更了解他的喜好，所以才能照顾好他生活的方方面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