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居安被儿子气得心里一梗,咬牙切齿:“长气性了,跟我这么说话?”
那边倒也不敢吱声,王居安挽回一点面子直接撂了电话,心说我他妈当初不知道抽什么风生你出来,劳心劳命还落不到好,要是没你现在不知道多快活,成天操不完的心还要操心你,还好我年纪不算老没什么心脏病脑血栓,不然指不定给气得心肌梗赛。
他虽这么想却不能在孩子面前发半点牢骚,这孩子的性格敏感脆弱,不如同龄男孩那样皮实,不知是不是从小没了娘的缘故。两代人之间水往下流,王居安想到这儿气消了些,又觉着太阳穴生疼,打算抽根烟再走。
他推开车门,一脚跨出去,靠在车门上摸出打火机和纸烟。
公司大楼每晚十一点半拉闸锁门,那方早没什么光亮,只余底下大堂有保安值班,点着夜灯。王居安眯着眼吸了会儿烟,忽见出口处大门上的玻璃映着路灯光晕闪了闪,里间出来一人。
那人身段窈窕,姿态娴雅,是个年轻女人。
她肩上挎着小包,手里又拎了只大包,似往这边瞧了眼又像是没看见,径直走到路口的车站,拦了辆出租。
王居安抬腕看表,十一点半整。
他吸完手里的烟,感觉好了些,扔了烟蒂,用脚踩灭了,对司机道:“回家吧。”
苏沫夜里十二点才到家,进门后只想躺床上一觉睡到自然醒,但她生性喜洁,再累也要把自己拾掇清爽干净。洗漱完毕,瞌睡却醒了大半,等着晾干头发的功夫,又从大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资料夹,打开来一一对照着仔细研读。
苏沫最近应酬渐少,王居安总有理由撇下她安排其他人出行,次数一多,王亚男那边也没法勉强。苏沫有些庆幸,不用与人拼酒不必吃人口水,身上也没了烟酒味,倒也难得清静几天,不想随即上头又有任务下来,压力不小,事情还是她自找的。
这段时间王亚男的心思大多搁在汽车电子运营这一块,恰逢某直辖市有面向国内以及亚洲市场的业内展会,王亚男大力鼓动公司上下做好参展准备。苏沫靠着揣摩领导喜好吃饭,自然也找了些有关资料来看,又或者利用职务便利去工程研发部找技术人员聊天,说来说去便扯到项目内容上头,几次三番倒也懂了些皮毛。
王亚男这方兴致勃勃,营销部那边却不太上心,推了几次,把参展的事推到工程部,说是高科技,一般销售人员做不来。谁知工程部那边又后院失火,才出国参加过培训的两位同事被人撬了墙角,一同跳槽了。王亚男着急上火,召集了各部门高管开会,一方面问责,一方面商量对策。
大伙儿把自我检讨自我批评的面上功夫做得很好,一旦触及核心内容又面面相觑。
工程部说,我们这边本来就差人手,现在又跑了两个,其他员工也没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再去培训已经来不及,走的那两人虽然和公司签订过保密协议,但是国内这个大环境,协议就是一张纸。
王亚男说,所以这次展会一定要参加,趁对方还在适应期,我们要抓牢先机,其他先不谈,现在的问题是让谁去比较好。
她看向营销部,赵祥庆张着嘴听他们讨论半天,这会儿终于问了句:“这个,到底什么是以太网在汽车技术方面的应用,到底是怎么个应用模式,我还没搞明白。”
大伙儿都看着他,王亚男面露不悦,王居安一言不发,苏沫在旁边埋头做记录,心知老赵因为王居安在跟前才这样有恃无恐。
做研发的主管只得站出来,就项目核心勉强解释几句,因涉及连篇的专业术语,别说老赵一干人佯装听不懂,其他部门的也是听得云遮雾罩。那主管又多与仪器和计算机打交道,书生气十足,人也老实,心里一着急,越发讲不明白。
苏沫好心替人拾台阶,同时也有意表现,静下心略微思索,她凑近王亚男小声问:“王工,我能说几句吗?”得到对方首肯,苏沫才就先前那位的发言把问题重新解释一遍,其间又加入了自己的理解,用语也更为浅显易懂。
旁人听了不觉点头,王亚男问老赵:“搞清楚了吗?你先让两个脑子好使的人去研发部呆几天,离展会还有二十来天,抓紧时间。”
赵祥庆连忙叫苦:“王工,这项目的难度有点高,会议要求全程英文讲解,各种数据和电路图,我们这些外行一看就抓瞎,到时候我怕讲不好给公司丢脸啊。再说,”他放低声音,“大伙儿最近都忙得人仰马翻,我们这边是真抽不出人来……”
王居安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你们那边就这样忙么?”
老赵会意,忙让助理送来任务明细,逐行解释分析,各种项目细化到每天和个人。王居安靠在椅背上不动声色,但嘴角微挑仍带了丝笑意出来。王亚男这厢早已皱眉冷脸,她转头瞧见研发部的人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子,而总经办的员工又多是法学商科出身,一时无话,满场僵局。
赵祥庆尴尬地连笑两声,说:“王工,我心里有个好人选,就是不知道合不合您的意。”
王亚男心里正烦他,这会儿眼皮子也没掀一下,冷淡回应:“说。”
赵祥庆也不拐弯抹角:“我听说苏小姐以前学的就是相关专业,她又做过销售,两者兼得,正是我们需要的销售型技术人员,或者说技术型销售人才。大家刚才也有目共睹,先前她那番话就说的很好嘛,反正我是听明白了,而且讲得相当专业,难得难得。”
众人一致看向苏沫,王亚男也看着她,脸上神色稍缓。
苏沫被人天花乱坠吹捧一通赶鸭子上架,心里不禁发毛,自己那点专业知识早几百年就还给学校,何况与电子信号方面的内容也不太搭噶。只是王亚男这会儿已到爆发的临界点,决不能当场拂她的意,左右一权衡,沉默稍许后,苏沫硬着头皮答:“我……试试看。”
王亚男摇头:“我不想听见这样的话,应该是全力以赴,而不是所谓的试试。”
苏沫只得道:“是,我尽力而为。”
研发部很快把资料呈交上来。
对着一堆专业图纸和英文说明书,苏沫两眼发花头皮发麻,自嘲适才太不淡定,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现在不得不捧着这块烫手山芋。王亚男却不管这些,还像以往那样吩咐她办这办那,并不因为公众演示放人一马,何况苏沫这边已经在驾校报了名,眼见就要路考,这会儿正是加强上路练习的时候,拿驾照的日子在即,一时放弃也不甘心,所以该去学还得去,余下时间她全部用来啃书本写英语纪要,平均下来,每天能睡上三四个小时。终究是年纪不饶人,二十岁左右的时候为了应对考试能通宵不眠,现在却是再也不能了,就算时间紧迫也要强迫自己休息一会儿。
莫蔚清偶尔引诱她一起逛街做美容,苏沫想着到时候肯定会趴在按摩床上呼呼大睡,有这个功夫还能多啃几页书,坚决推掉,一时又记起周远山的托付,便在电话里和莫蔚清稍微提了提。
苏沫原想着把这事糊弄过去了,但回回瞧见周远山那张脸以及欲言又止的神情,终究没忍心。
现下,莫蔚清有些慵懒的又藏不住一丝得意的嗓音从话筒那端传过来,她说:“上回撞见的时候就知道他会找我要电话呢,只没想到他能捱这样久,倒是越发有能耐了。”
苏沫顿时平添几分送羊入虎口的悔意,只问:“要不我帮你推了?”
莫蔚清笑:“推什么呀?就算这会儿不给,他也能想办法拿到,不如让他省心,你直接给他吧。”
苏沫见她这样说越发纠结,心想这两人以前的关系肯定不一般,要是真闹出点事来,尚淳那号人岂能咽得下这口气?于是她打定主意回绝:“这事我也不好多管,你再考虑考虑。”
挂了电话,这边周远山又三天两头地询问,苏沫只能推脱一直联系不上云云。周远山也就不再多话,过了几天,却又发来短信说:“谢谢,我和她联系上了。”苏沫瞅着前头两字思忖:以后你未必会这样想。
苏沫努力将一团乱麻抛之脑后,继续埋头啃硬骨头,自高考以后,她还从未这样用功。回想大学里的课程也只有网络、模电和单片机稍微能和现在的项目挂点钩,但属于常识范围,运用起来远远不足。苏沫从图书馆借来原版书籍,上网查阅各种相关信息和词汇,或者向研发部的同事请教,总算把资料从头至尾好生过了几遍,接下来划出重点,进行详细叙述、词汇注释和图示说明,几乎是完成一篇几十页论文。所幸的是一年多的英语学习没有白费,写作方面的问题倒也不大,但叙述的时候和自然流畅仍有一段差距。
苏沫边写边练,刚开始是舌头打结,后来舌头捋顺了,两腮又开始发僵发硬,表情运用无法自如,似乎有面瘫征兆。跑去看医生,人家说是心理因素导致肌肉紧张,让她去中医院做局部按摩或者针灸理疗,苏沫无法,总不能天天挂着张面瘫脸去公司,只能腾出时间去做理疗,回到家却仍是对着演讲稿默记演练,一边慢慢揉捏自己的腮帮子,等到数百条专业词汇熟烂于心,面瘫的问题方才好些。
这样又折腾了一个星期,她终于松了口气,但是人到了一定年龄和阶段,想专心完成一件事几乎是种奢侈。
没多久舅舅家又传来消息,还有一个多月高考,钟声却依旧不愿去学校,只说想在家自学。家里一商量,打算若是这次不行,就让她去苏沫的家乡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