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亭在大一时的某节选修课上得到了答案。
戴着方框眼睛、一脸严肃的教授用比斯内普还平淡的语调逐字逐句地朗读课件备注:“婴儿期失忆,可以直接从字面上理解,指的是哺乳动物对自己生命早期发生的事情无记忆的一种现象。最近,《science》杂志的一篇论文提出一种假说,认为婴孩时期大脑的快速细胞生发会扰乱大脑中储存记忆区域的正常工作。对于人类而言,这一现象会持续到叁四岁。通常来说,只有极个别特别有意义的事情才能被记住。给同学们叁分钟的时间想一想,你们还能记得叁四岁时的事情吗?”
原来,他记得那样清楚,是因为那是他幼年时代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
那是他成为方宁哥哥的时刻,也是他开始被她“塑造“的时刻。
他的喜怒哀乐悬在她的一举一动之间,他也经由一些或明显,或隐晦的反馈不断地调整着自己的行为和认知,譬如让自己不再害怕昆虫,譬如学会承担责任,成为一个合格的成年人。
……
“妹妹,你等等我!”
一个七八岁、戴着红领巾的小男孩气喘吁吁地在后面追,另一个比他稍矮一点小女孩在前面狂奔着,时而回头向他吐吐舌头,露出缺了一颗的门牙:“大笨蛋,跑得慢!”
“哎哟!”正得意洋洋地咧嘴笑着,就乐极生悲了。
小女孩一下子撞到方继亭的腿上,在他白色的运动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鞋印,摔了个大马趴,愣了两秒,“哇”的一声涕泗横流,仿佛她就是全世界最委屈的人。
方继亭回过神来,赶紧蹲下身查看她有没有受伤。这时,她身后的小男孩也赶到了,将小女孩扶起来,握着她的手,对他鞠躬说了声“对不起”。
小女孩虽然哭得惨烈,但其实并没怎么受伤,只是一种应激的反应。被哥哥安抚了两下,便转为了弱弱的抽泣。
方继亭问:“你们的爸爸妈妈呢?”
小男孩指了指不远处自动取票机前的一对年轻夫妇,方继亭点点头,让他们不要再乱跑,去找父母汇合。
方继亭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没有新的消息,便转身向出口走去。
在这一天的八点四十五分,他又有了一些新的体悟——原来,方宁就是他成长为今天这个方继亭的一部分原因,她不可避免地构成了他精神世界的一部分,就好像骨中骨、肉中肉那样自然地存在着,无法分割。
故此,几乎是在那个时候便已注定,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像她一样地“塑造”他了,他也不可能像对她那样尽心竭力地对待另一个人。
只不过在那个夜晚,甚至是在这个夏天之前,他都不敢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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