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我都快被憋死了……”
司机回过头,不耐烦地大声叱道:“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像是没说过瘾似的,顿了顿继续骂道,“你们这些城里人,一个两个的就是麻烦!要老子说,你们一开始就不该跑这穷乡僻壤来看什么破桃花!”
后边有个男人忍不住了,蹭地一下子站起来,一边挤出座位还一边撸袖子往前走:“你他妈这什么态度!老子花钱可不是来受气的……”
旁边的女人伸手去拉他,让他给一把挥开了。
司机满脸横肉一抽一抽,把头一扭,看样子还想回敬几句,危素看得都急眼了:“哎,师傅你看着点路!”
哪有开车时候连连回头的,真不怕把一车人的命都给交待在路上。
“跟你说,老子走这块儿都二十来年——”
话音未落司机就连喊了几声“操”,脸色煞白地踩下了急刹车,车上的人都吓得抽着气往前倾,那男人正走到中间的过道上,怎么也没想到来这一出,身子止不住地往前冲,脚下跌跌撞撞的,危素见状,赶紧一把揪住他衣摆。
不成想没抓稳,又滑了出去,但好歹是给他缓冲了不少。
他一路直扑到了驾驶位边上,嘭地撞上挡风玻璃。司机扫他一眼,绕过去,径直下车跟前边那辆车的车主交涉去了。
“老公——”男人的妻子反应过来,尖叫一声,小跑到前边去扶他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危素原本就坐在前排,这时候也站起来,伸长脖子去看他有没有受伤。
男人大概是觉得很没面子,往自家老婆头上撒火:“还不是你非说要来看什么鬼桃花,拖着我在这破地方遭罪!”他嘴里咕咕哝哝不干不净地骂着,又转向危素,“还有你,你刚才瞎扯什么扯!”
危素不怒反笑,冷冷道:“我要是不扯你那一下子,你撞上去,”她指了指那层厚厚的玻璃,“脑震荡都算轻的。”指不定还能把脖子给折了呢。
男人不说话了,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危素看车门敞着,想趁这档口呼吸点新鲜空气,便连头带脖子地裹上围巾,下了车,站在车道护栏边。她活动了一下筋骨,僵硬的关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巴朗山的垭口应该已经过了,现在海拔大概是四千五百多米。放眼四周,触目是嶙峋的灰黑岩石,未融化的残雪。
一年中最最炎热的七月底,下午四五点钟,太阳在顶上却像是失去了热量,啧,风头如刀面如割,跟五百米下的高山草甸区几乎是两个世界。
就在这个荒瘠枯寂的冰雪世界里,她要找一个人。
她个人认为,更准确来说,是找一具尸骨。
危素对于欣赏风景没有太多兴致,转过身看去,司机师傅撞上的,好死不死是辆路虎揽胜,市价七位数。
非要说起来,其实也不能用“撞”这个力度来形容,就是碰了一下,它车屁股上给蹭下一块漆来。不过都说车是男人的第二个老婆,宝贝得很,这事儿也不知道能不能快些解决。
那个穿羽绒服戴针织帽裹得严严实实的胖子,指手画脚的,看上去挺激动,估计就是车主。他旁边还站着一男的,高高瘦瘦,穿一件黑色冲锋衣,抄着手,远远的看不太清楚表情。
还好这时候没什么车上山,不然这两辆车堵在路中间,都挺欠的。
旅游中巴上那十来个乘客等得不耐烦了,陆陆续续下了车,围过去,危素怕会起什么大冲突,赶紧走了过去,想着说不定能拦一拦。
司机这时候当然不敢耍横了,反复搓着手,对乘客们询问道:“要不,大家一人出点钱,赔给这位先生?”
立刻有人不满了:“你自个儿不带着眼睛开车,倒要我们出钱啊?”
司机被噎了一下,还是陪着笑脸:“我一时也拿不出这些钱哪,难不成就在这耗着?再说,来都来了,还在乎这点钱吗?”
“来都来了”,这四个字,无疑是国人出门旅游时的软肋,果然众人陷入了一阵沉默,面面相觑。
那个瘦高的男人突然开口:“算了。”
胖子瞪他一眼:“什么算了,我说老叶你不心疼啊?”
他保持抄着手的姿势,微微摇了摇头:“他们赔的那点钱顶什么用,咱别在这儿磨磨唧唧,耽误事儿。”
司机听了,大喜过望,鞠了几下躬,连连道谢又连连道歉,看上去十分滑稽。
原来他才是车主。危素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嗯,长得倒是不赖。
山里的风没个固定方向,打着转,一下子将危素脸上散落的乱发拨了开来,那男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她那一瞬间的注视,回看了她一下,眼神顿时闪了闪。
危素早就对这种眼神习以为常,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指着左眼眼角:“胎记。”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再看她,转身上了车。
车里暖气足,胖子坐在驾驶位上,把绒帽一摘,露出颗溜圆的光头,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打趣他:“怎么,看上人小姑娘了,不打算留个联系方式?”
他摸了摸下巴,“你见着她左眼下边那东西了么,说是胎记。”
胖子踩下油门,“咋还研究起这来了,别人脸上长啥,我们管得着吗。”
他轻笑一声,扭头看向窗外:“那要是胎记的话,我吞炭三斤。”
那边,危素回到车上,首先就是翻了翻自己硕大的背包,重要物件都还在。她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掏出一块黑巧克力,慢慢啃了起来。
等到巧克力吃完,口腔里充斥着甜腻味道的时候,目的地也到了。
旅馆有个很俗的名字,“客来”。一年四季只有夏天开张,冬天这地界儿能把人活生生冻死,没法待人。旅馆一共有三层,不算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高原上整天风吹日曝,看上去有些年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