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2)

碧海燃灯抄 尤四姐 3504 字 17天前

门开了道缝,还是上次那个小童,探出个脑袋来打量她,“尊神,您又来了?”

长情莞尔,“仙童记得我?”

“您不就是上次夜半敲门,想要拜会我家座上的上神么。您出现在我们土丘,后来无支祁就跑啦,我家座上去逮他,不幸身受重伤,都是拜上神所赐啊。”

小童年纪虽小,口齿倒犀利,这样情况怕是不好过关,连门都进不了吧。长情正思量怎么应对,没想到这小童竟把半边厚重的雕龙玉石门推开了,朗声道:“上神此来是想见我家座上么?进来吧,正好让座上看看,是谁把他害成了这样。”

长情尴尬地摸摸额头,举步迈进了门槛。

小童个子很矮,至多五六岁光景,仰着粉雕玉琢的脸,垂髫的揪揪上缎带低垂,在灯火映照下翻飞起舞。长情犹豫了下,“本座来得匆忙,不知此时上神可方便见我?”

小童道:“我家座上很少睡觉,上神知道烛龙吧?不吃不喝也不合眼,口中衔烛燃照北方幽暗天门,龙族都很有吃苦耐劳的精神。”

长情点点头,“那就请仙童为我引荐吧。”

小童将她带到大殿前,回身作了个揖,“请上神少待。”自己推开高大的门扉,挤身进内殿去了。

凶犁之丘上长风万里,吹得檐下灯笼摇摆不定。小童去后不久便有足音传来,她抬眼向内张望,一个穿着绿色禅衣的人缓步而来,没有什么待客之道,披散着长发趿着鞋,一副落拓之姿。隔着门槛站定,也不说话,一味上下打量她。

小童仰头道:“座上,这位就是龙源上神。”

庚辰垂手在他头顶抚了抚,“你先退下吧。”

小童去了,长情和他一个在槛外,一个在槛内,两两相对,气氛诡异。

灯笼荡过来,又荡过去,庚辰的脸在明暗间不停交替。长情看清了,这正是原野上托他办事的那个人。反正眉眼五官分毫不差,唯一值得探究的,就是当天出现的到底是他本人,还是真被人冒名顶替了。

彼此都不开口也不是办法,长情拱起手,“尊神……”

“道友,要进来喝杯酒么?”他忽然道,似曾相识的嗓音和语调,连喜欢打断别人说话的毛病都如出一辙。

长情道好,随他迈进了正殿。

殿宇又深又暗,可能龙蛇的习性相通吧,喜欢把住处营造得洞穴一样。偶尔见角落里点着一支蜡烛,烛光微弱,那明衣摇摆而过,带起的气流把火苗刮得噗噗作响。然后投射到墙上的巨大黑影就扭曲起来,随着人越走越远,人影也倾斜收拢,挤压成一线,彻底消失。

长情跟在他身后,不知他的住处究竟有多深,似乎走了半天才抵达会客的地方。这里稍稍亮了一些,墙上开巨大的窗,一轮明月堪堪悬在朱红的棂子上,隔着一株叫不出名目的树,视觉上颇有诗画般的古意。

说喝酒,当然不是随口胡诌。东边墙角果真放着十几个坛子,坛口拿油纸封着,每一个胖胖的坛肚子上都贴着一张纸条,上面一丝不苟写着酒的名目。

庚辰过去挑酒,砰地一拳砸开了其中一只坛口,顿时室内酒香弥漫。伸手把酒坛子拎了起来,往她面前一放,“梨花白,别客气。”

长情看着比她腰还粗的酒坛,感到一阵目眩。

男人办事,不兴扭扭捏捏,庚辰是武将出身,也不可能如天帝陛下一样,活得那么精致揪细。他自己提了一坛酒过来,撑腰在她对面站了会儿,后来转身走开了,嘴里嗡哝着:“你随意。”

长情舔了舔唇,和这种办事随性的人打交道最难,因为你不知道他下一刻会有什么反应。

“上神,”她道,“无支祁逃脱一事,不知上神有何看法?”

庚辰瞥了她一眼,眉心的烈焰在幽幽的烛火下,有种正邪莫辩的况味,“无支祁是你放跑的。”

长情含笑说是,“上神应当知道,我放跑无支祁是因为在凶犁之丘上,被一个神形酷似上神的人给骗了。我至今不知那人是谁,但他的一个谎,牵扯起后面诸多变故,不得不说这人手段高明。”

庚辰听了,十分谦虚地一笑,“无支祁已然正法,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可是九黎重入生州,这事不可不提。天帝下令上神率领龙族征讨九黎,上神虽然因伤返回凶犁丘养伤,但伤不能养一辈子。届时上神还是必须出山,平定九黎祸乱,剿灭再起的凤族与麒麟族。龙族以一敌三,上神不觉得吃力么?”

庚辰默然看着她,微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上神座下,可有一名摄提名唤伏城?”

庚辰说有,“失踪好几天了,也许跟人私奔了吧。”

长情凉凉笑道:“上神明察秋毫,又岂会相信他同人私奔了呢。上神是经历过无量量劫的真神,应当可以看穿我的来历,既然如此,上神何不于我麒麟族合作?此时联手,对龙族有百利而无一害。”

庚辰却失笑,“玄师如此有自信,认为我一定会与你合作?”

“若非如此,上神何必煞费苦心引我摘下铜铃,放走无支祁呢。这万年来上神虽然坐享龙神之位,但天界对龙族的打压,你我心知肚明。上神麾下如今可用之人还有多少?江河湖海中日渐蛰伏长眠的又有多少?”长情笑了笑,“龙乃四灵之长,心高气傲不愿与人俯首称臣。就算上神没有改天换日的野心,也当想一想昆仑山下龙泉洞内的祖龙元尊。上神身为人子,不欲生父重见天日么?”

龙之逆鳞,触起来要格外小心,庚辰脸上的表情果真逐渐起了变化,从一派云淡风轻,到烽火无边的狰狞,长情甚至看见他眼里燃烧的恨。

手里那坛酒,轻易便被他捏碎了,浓郁的芬芳泄了满地。他抬起眼来看她,“玄师知道那日凶犁之丘上遇见的,就是本座本人?”

“上神并不想掩饰,何必问我这样的问题。”她双眼灼灼望向他,“天帝自罚下界,上神应当是知情的,既然能够设下结界不令他上岸,当时为什么不索性杀了他?”

“杀了他?”庚辰似乎很意外,脸上流露出茫然之色。

有些事可以筹谋,但不能激进。天帝若能轻易被杀,他便不可能成为天帝。其实当年他画地为牢时,并不知道那尾赢鱼就是少苍,等到得知真相,天帝已然恢复了灵识,再想下手就难了。她提这个问题,他自己也仔细思量了,到底为什么没有冒险……

“我不敢。”他忽然说。

不敢?是啊,换做谁都不敢。

其实这世上大部分人都不适合搞阴谋诡计,尤其是坦诚的人。也许他只是因为不屈于天界的打压,想做些什么扭转眼下的尴尬局面。作为祖龙的后代,他不能容许自己如此平庸,但深思熟虑后的布局仍旧让他有些彷徨。所以他不敢贸然对天界最高的神祗动手,他还是有软弱的一面,并非自己想象的那样一往无前。

长情叹了口气,“上神有真性情,也有真顾虑,这些是人之常情,本座明白。”

庚辰也叹了口气,撑着脸颊转头看向窗外,“本座为何按兵不动,因为本座在等。九黎冲破了北海屏障,势必闹得乾坤动荡。乱世出妖魔,天界会焦头烂额,届时……”

“届时也许会有识时务的族群投靠天界,对龙族挥剑相向。”长情放下酒坛道,“麒皇逃出昆仑,不日就会重返月火城。只要你我二族通力合作,开辟出一个混沌神兽统治的时代,重现往昔辉煌,都不是难事。”

庚辰沉默了下,又转回视线看她,“一万年过去了,玄师对天界依旧恨之入骨?”

她闭了闭眼,“我一直忘不了月火城的最后一战,神族将麒麟族逼迫如斯,这个仇,即便再过十万年,我也一定要报。”

“可是本座听说,天帝欲迎娶玄师为妻,这就让本座很摸不着头脑了。”

长情尴尬发笑,“上神不觉得,这是天帝令你我二族离心的阴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