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2 / 2)

“去备葛花茶来,再拿些白梅子。”

这一番吩咐,伽罗听不太明白,复又问了一遍,归菀面上攒起了薄嗔:“这也不懂么?”竟不作解释松了帘子,一转身,撞上晏清源笑吟吟的眉眼,归菀拿帕子半挡住面,侧腰往榻上坐了。

等晏清源也过来同她一挨肩坐下,忍笑问:“怎么,小菀儿也会给人脸色看?她们哪里得罪你了?”

归菀轻咬红唇,眉头一拧,便有了一滴清泪含在眼中,楚楚看着晏清源:“每日见的是鲜卑人,听的也是鲜卑口音汉话,我不喜欢她们,我想回会稽……”泪是真的,话也是真的,可意图却是假的,她目中朦胧闪烁,恰似一朵要开不开的娇羞水莲,晏清源笑了一声,不接她这话,反倒问起别的:

“你方才是什么意思?”

归菀怔了怔,脑子转的飞快,很快明白过来,避开他直视目光,微微垂首,只留娇怯怯的半张侧脸给他,她知道他会盯着看:

“大将军今日饮酒了罢?葛花茶可解酒醒脾,这是《神农本草经》说的。”

晏清源微微一笑,也不说话,顾自开始拿下腰间玉带钩,归菀顿时颤了一颤,难道自己这些话不能得他半点怜惜?他难道不该问一问自己什么?归菀满头满脑的思绪,眼睛斜斜一瞥,见晏清源很快脱的只剩中单,一颗心又跳了起来。

“我……”归菀有些沉不住气,鼻间忽的狠狠一酸,还未说完,泪汩汩落了下来,晏清源却不着急,先往榻上躺了,一手作枕,一手顺势拿起她未做完的香袋,瞧了两眼:

“我当你庸线懒针,原来女红做的也这样好。”

虽未盛香料,晏清源还是放在鼻底一嗅,归菀不说话,晏清源便将东西丢开,手托着腮,笑看着她,她那脸上的泪,在这角度,也是瞧得分明,却还是不启口。

两人这样僵持着,晏清源无谓,只当欣赏露欺海棠,梨花带雨。归菀的眼泪却真是流不完的,她默默坐着,心中哀愁一波更甚一波。

晏清源扶了扶额,觉得真有些头疼,伸腿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脚:“不喜欢她们,难不成要我来伺候你?”归菀侧眸,眼睛里仍转着泪水,无声摇了摇头,她还在耐心地等,也是在赌。

第34章 醉东风(10)

“罢了,日后给你换两个人来,”晏清源忽坐起从身后环住了归菀,两人气息交错,直扑面来,归菀身子发僵,进不能,退不能,由着他一双手往自己领口里探,轻一阵,重一阵的轻薄个没完。

看她含羞相忍,眉头一会儿舒展,一会儿紧蹙,晏清源笑了一笑,替她掠了掠鬓角:“换两个南地的婢子照料你可好?”

归菀肩头不自觉一缩,含糊间,竟不知是该应下还是不应,殷切了,怕他起疑,不殷切,又担忧错过了难得机会,脑子里正轰轰飞转着,却听晏清源又说:

“府里是有几个汉人婢子,只是,我看她们都粗粗笨笨的,怕你也看不上。”

他这个人,太会把攥人情绪了。

归菀一颗心登时又被提到云端,咬了咬牙,终轻声说:

“大将军不曾离开故土,不会知道乡音可贵,我还是喜欢听吴音。”

晏清源不由失笑,刮了下她鼻端:

“你怎知道我不曾离开故土?我生于怀朔,长于晋阳,如今身在邺都,我自幼说的是鲜卑话,后跟着卢师傅学习典籍,你说说看,我算是哪里人?”

归菀听他几句就将平生说完了,有些晕眩,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脑子凝滞了一般,呆了片刻,才道:

“我不知怀朔在何处,是蛮荒之地么?”

她是江南人,至多自父亲口中知晓晋阳、邺都、洛阳、长安等北地,怀朔却是头一回听说,想北魏这些蛮人定是起居在蛮荒野外,贪得无厌,才觊觎中原乃至天下,在归菀的印象里,那些人茹毛饮血,是未开化的蛮子,风俗教化,也迥异中原,于她而言,完全是未知的世界。

腰间一紧,晏清源将她彻底拥住了,他下颚抵在自己颈窝,归菀又是一颤,他的呼吸声太分明,语气也似带了分迷离:

“怀朔,跟江南是天壤之别,它在北方的边境,那个时候,大相国秋天会来洛阳觐见天子,等到春日,再回鲜卑部落,被称为‘雁臣’。而怀朔的人们,逐水草而居,以天地为家,住毡帐,喜狩猎,人人尚武,草原上牛羊成群,不过……”

晏清源的声音不知为何,染得有些苍凉,“这都是我幼年记忆,如今想起来,邈若山河。”

归菀默然不语,她实难能勾勒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才生养出晏清源这般毫无心肝可言的人物,又恨他最后一语,竟也是家国之思一样的沉重,叫她说不上来是悲是叹:

他这样的人,也会起兴慨?

那一声叹息,仿佛撞在胸口间,久久不散,混着他特有的嗓音,归菀有些出神,定了定,正要开口,忽发觉晏清源凝视着自己,笑意淡淡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的,又起了身,朝香炉走去,更不知在做些什么。

晏清源立在案前,摘了炉盖,自袖管中取出一件香合,唇角一弯,置于鼻间低嗅了一阵,放置好了,一面慢慢重新阖上,一面注视着炉盖上的狻猊,张牙舞爪的,仰着大嘴,他的手沿着镌刻的线条上游走了片刻,等袅袅香气,自兽口而出,才住手。

归菀看他动作,猜他在添香,果然,看晏清源振了振衣袖,却已经岔开话:

“给你配的木樨香,用的习惯么?”

她看不见他唇角弯起的笑意,来此间,对其陈设也了无兴致,视若不见,闷闷“嗯”了声,思索片刻,主意一定,还是捡起刚才没完的话头:

“听大将军方才那样说,怀朔是个四野苍茫辽阔之地,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一辈子在那守着你们的牛羊过下去?”

真是孩子话。

晏清源一下被她逗笑:“好孩子,牛羊怎能比得上你?我若是不离开怀朔,怎么遇见你?”

他调情总是这样手到擒来,拍了拍手,转身回来,就抱住了她。归菀羞恼,从他怀间挣了一挣,晏清源忙压下了她,扳正身子,忍笑戏谑:

“把你比牛羊不高兴了?”

归菀抬眼不避他,徐徐摇首:“不,你们有你们的日子要过,我们有我们的,可你们太贪心,总想着占别人的东西,才离开的怀朔,不是么?你们本就是逐水草而居,又不耕作,也不桑织,如今,却来坐享其成了,是不是?”

晏清源见她一脸正色,掷地有声,神情莫名熟悉,皱眉思忖片刻,到底想起来了,当初洛阳那些文官便不乏这样的神情,同等的质问,同样的不甘,他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

“这天下,有能者得之坐之,公平得很。”

见他心安理得,恬不知耻,归菀冷冷一笑:

“可是这片土地,本是我们汉人世代居住的,不是你们的。”

晏清源第一回见她如此认真,要跟自己吵辩上似的,越发孩子气了,他面上的笑意也就更重了:

“什么你们我们,我也是汉人,既然中原王朝可更迭换代,我怎么就不能角逐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