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正常情况下,这个案子差不多可以破了,那场监护权战争里总能找到动机。不过这些侵入警报系统、看起来像忍者的人,和这件事不搭调。”

“对。”

“还有一件事我想不通。”

“什么事?”

“奥格斯要是不识字,他怎么会爬上梯子去拿书?”

布隆维斯特在沙丽芙的厨房里,与她隔着餐桌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杯茶,眼睛则望向窗外的丹托伦登公园。尽管知道这么想是软弱的迹象,他还是希望不用写报道,光是坐着就好,不用逼问她什么。

看起来说话对她也没什么帮助。她整张脸都垮下来,刚才在门口以凌厉目光将他看穿的那双深色眼睛,此时显得涣散。有时她会像念咒似的喃喃喊着鲍德的名字,也许她爱过他吧。沙丽芙现年五十二岁,是个极有魅力的女人,当然不是传统观点中的美女,却有种雍容华贵的气质。鲍德是肯定爱过她的。

“告诉我,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布隆维斯特说。

“鲍德吗?”

“对。”

“矛盾的人。”

“在哪方面?”

“各方面。但主要还是他费尽心力从事的工作却也是让他最担忧的事情。大概有点像美国洛斯阿拉莫斯国家实验室里的奥本海默[30]。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一种他认为可能毁灭人类的东西之中。”

“我有点不明白你的意思。”

“鲍德想在数位层面上复制生物的进化。他在研究自学算法,重点是让机器能通过测试与错误自我改进。他对于一般所谓的量子计算机的发展也有贡献,现在谷歌、索利丰和美国国安局都在研究这个。他的目标是想实现agi,也就是通用型人工智能。”

“那是什么?”

“就是让某样东西拥有人类的智慧,却又像计算机一样快速精准。如果能创造出这种东西,我们将能在无数领域中大大获利。”

“毋庸置疑。”

“现在这方面的研究多得惊人,尽管大多数科学家不是特别以agi为目标,但激烈的竞争还是迫使我们朝那个方向发展。我们必须发明愈聪明愈好的应用软件,绝不能在研发进度上踩刹车,否则谁也承担不起后果。想想我们到目前所展现的成果,想想五年前手机的功能,再和今天的手机比较一下。”

“的确。”

“在他变得这么神秘孤僻之前,鲍德跟我说过他估计在三四十年内就能实现agi。听起来或许野心太大,但就我而言,我还怀疑他太保守了。计算机容量每十八个月就会加倍,人脑很难理解这种成长速率。你知道吗?这就像在棋盘上放米粒的故事,第一格放一粒,第二格放两粒,第三格放四粒,第四格放八粒。”

“不久米粒就会淹没全世界。”

“成长的速度不断加快,到最后便脱离我们的控制。有趣的其实不在于实现agi,而在于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实现agi之后只要短短几天,便会有asi——超级人工智能——这是用来形容比我们更聪明的东西。接下来只会愈来愈快,计算机会开始不断加速地自我提升,可能是十倍十倍地增加,到最后比我们还要聪明百倍、千倍、万倍。到那时会怎样呢?”

“我不敢想。”

“没错,智慧本身是无法预测的,我们并不知道人类智慧会把我们带到什么地方去,更不知道有了超级智慧之后会如何。”

“最糟的情况就是对计算机而言,我们就像一群小白鼠。”布隆维斯特想起他写给莎兰德的短信。

“最糟的情况?我们和老鼠的dna有百分之九十相同,而我们大概比老鼠聪明一百倍,只有一百倍。如今这是全新的东西,根据数学模型,它并不在这些限度内,也许可以聪明一百万倍。你能想象吗?”

“我真的很努力在想象了。”布隆维斯特谨慎地笑了笑。

“我想说的是当计算机一醒来,发现自己被我们这种微不足道的原始物种所俘虏控制时,它会作何感想?它为什么要忍受?”她说道,“它何必为我们着想,又何必让我们在它的五脏六腑里面乱挖乱找之后关闭程序呢?我们恐怕得面对一场智慧的爆炸,也就是弗诺·文奇[31]所说的‘科技奇异点’。在那之后发生的一切都已超出我们的控制了。”

“所以说当我们创造出超级智慧的那一刻就失去掌控权了,是吗?”

“危险的是我们对世界的所有认知都不再适用,这将是人类的末日。”

“你在开玩笑吧?”

“我知道听起来很疯狂,但这是非常实际的问题。世界各地有数以万计的人正在努力防止这样的发展。有不少人很乐观,甚至预料会有某种乌托邦诞生。有人在谈论友善的asi,就是从一开始只设计来帮助人类的超级智慧。这个概念和科幻小说家阿西莫夫在《我,机器人》一书中的想象大致吻合:以内建的法则禁止机器人伤害我们[32]。作家兼发明家库兹韦尔[33]便幻想了一个美好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靠着纳米技术与计算机融合,共创未来。但是谁也不能保证,法则有可能失效,最初设计程序的用意可能改变,更可能轻易犯下拟人化的致命错误,也就是赋予机器人类的特征,却未能认清机器固有的驱动力。鲍德就是沉迷于这些问题,而诚如我刚才所说,他的内心摇摆不定,既期盼聪明的计算机,同时又很担心。”

“他是无法自制地在打造他的怪物。”

“有点像这样,只不过这么说是夸张了。”

“他进展到哪里了?”

“我想已经进展到谁也无法想象的地步,而他在索利丰的工作之所以这么保密,这可能也是原因之一。他担心程序会落入不当的人手中。他甚至害怕这程序会接触到网络并和网络融合。他称之为奥格斯,和他儿子同名。”

“这程序现在在哪里?”

“他无论到哪里都会随身携带。他被射杀时,一定就在床边。但可怕的是警方说现场没有计算机。”

“我也没看到。不过当时我的注意力放在其他地方。”

“一定很恐怖。”

“也许你听说了,我也看到杀他的那个人。他背了背包。”布隆维斯特说。

“听起来不妙。但如果运气好一点,计算机可能会出现在屋内某个角落。”

“但愿如此。你知道第一次偷他技术的人是谁吗?”

“嗯,我确实知道。”

“我对这事很感兴趣。”

“看得出来。不过遗憾的是,事情搞成这样我也要负一点责任。你也知道鲍德简直是不要命地工作,我担心他会累垮。也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他失去了奥格斯的监护权。”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他真的是筋疲力尽,不睡觉,不断地自责,却又放不下研究工作。他整个人投入其中,就好像这是他生命中仅存的依靠,于是我替他安排了几个助理分担一点工作。我把我最好的学生介绍给他。当然了,我知道他们都不是诚实的典范,但他们有抱负、有天分,对鲍德的仰慕更是无以复加。一切看起来似乎好转了,没想到……”

“他的技术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