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权臣本纪 蔡某人 2792 字 16天前

待他看清那是个女孩子的身影时,那女子已一头撞在路旁的石板上,白皙的额头上淋淋漓漓一片红,映着未消融的雪,宛若红梅。

一个士兵恨恨骂道:“就是死了,老子也得受用一回!”

说罢便扯下了裤子,脚旁还坐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幼童,士兵显然是觉得孩童碍着他正事,被他拎了剑一下劈过去:那稚童的脑袋顿时跟菜瓜似的破了,瓤子撒了一地。

便是近日来历经这般血腥,可此刻眼睁睁看着这一幕,赵器只觉一阵若死的晕眩,那股恶心反胃彻底泛上来,他实在忍不住,踉踉跄跄朝着角落奔去。

最终扶着墙角,狠狠吐起来。

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般,赵器鼻翼扇动,呼出大口大口的白雾,身子虚弱至极,正要软下去,腰间忽多了一把力气,有人扶住了他:

“赵参军!您没事吧?”

赵器还没看清来人,就觉眼前一烟,来人惊呼一声稳稳拖住了他,赵器脑中尚存清明,硬是挣扎起身:“我没事……”

口中虽这般说着,腹内又一阵倒腾,他这回已没东西可吐,唯有*酸水。

等到彻底清醒恢复,战事已彻底结束。

虽破了城,却成了废墟一片。官府府邸早被火烧了大半去,樊聪一众人便在风雪肆虐的断壁残垣间商议着如何处置外头的降者。

樊邓二人这边正谈在紧要处,外头一阵嘈杂,邓杨使了个眼色,赵器便执剑而出。

外头乱哄哄一片,看守俘虏的士兵们推推搡搡在大声嚷嚷着,赵器立在阶上急斥一声,底下声音才小了下来。

“吵什么!”

赵器皱眉看着底下人,身侧长史张正轻咳几声暗示,他这才发觉眼前士兵神情不对,眼神里分明跳闪着男人才懂的意味,又不时爆出一阵下流暧昧的笑,赵器顿时明了,不禁抬眼往俘虏中看了看。

过道中忽推出一胡人少年来,满面血污,衣裳凌乱,张惶四顾,手中牵着一抹令人目眩的红光。

赵器定了定神,才发觉那是个十几岁的胡人少女,穿着一件素色窄袖袄,腋下系着条红绢长裙,袄子襟口已被扯破老大一截,露出大片肌肤,白得几与衣袄同色。发上挽着的一枚攒珠金钿恰于此时松脱坠地,如瀑长发顿时顺着颈项挂落,堪堪掩在胸前。

第29章

那少女正迎上赵器目光,他只瞧见一汪碧绿深海,自觉头有些晕,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揉了几下。分明听得张正在喝问着什么,却没听进耳去。过了一会方才回过神来,只见那少年口中乱喊,早不知从哪抢了一柄长矛,舞得有如轮转,枪头红缨闪闪。

他四下一看,自己的手下们也都愣愣的站在一旁,不由恼怒起来,喝道:“还不快将凶徒拿下!”

一干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执械而上。少年一面要护着那少女,一面又要挡开这些兵卒,着实力有未逮,只两三个回合,便有两名士兵扑了上去,将少年手中长矛夺下,复又去拉他身后的少女。

少女一声惊叫想要避开,骤然抬起头来,散发掩映下两只泫然欲泣的妙目又与赵器对上,赵器不由自主喝令道:“住手!”这几名士兵怔了一下,张正也很奇怪地看了赵器一眼。赵器吸了口气,问道:“他们是何人?”

“参军有所不知,这胡女是出了名的美人,樊将军早有令要寻出带回建康。”底下有人解释,赵器心底登时一凉,知道这是要送给大将军的意思,转过了身去不再瞧那两人。

“既是要带回建康,你们不可胡来,先给换身衣裳安顿了吧。”

再挪步,脚底下便有些漂浮,直到看见邓扬怫然不悦的脸。赵器理了理情绪,上前问道:“将军?”

邓扬似正在思索什么,若有所思低应一声,忽又提了声音:“刚才外头什么事?”赵器压了情绪,把事情简单奏明了。

邓扬哼哼几声,很是不屑,过了片刻才说:“起兵作乱的胡人和那些汉人,都是要杀的,建康已来了旨意,咱们很快就能回去啦!”说罢又嘟囔两声,“我这老寒腿一来这种鬼地方,指定疼得难熬!”

后头断续说了些什么,赵器并没有听心里去,生平第一次有了一丝愁绪。

降者数以千计,皆被押到城外一片开阔处。天寒地冻,这些人衣衫褴褛,神情惶惶,人群中时不时爆出几声失控的哀嚎,等死的滋味,远远不如彼时一刀一箭来得痛快。

瑟瑟发抖的人们聚在一处,命运就在前头等着。

忽然有个身影大叫一声,疯了般东冲西撞想要逃离这修罗场,不远处马背上的樊聪冷笑任由他癫狂跑了数步,这才缓缓拉了弓箭。

“嗖”的一声,疾箭去势如风,不偏不倚没入那人后背,“哧”得透心而出!

殷红的血溅出老远——衬得四周的雪越发洁白。

那人趔趄几步,终于应声倒地。

淋漓的鲜血洒于雪中,倒像凌乱的狂草,众人看得失了魂魄,人群中开始发出阵阵呜咽,堵在嗓子眼一般,让人听了烦闷。

邓杨照例奉上一句赞美:“将军好箭法!”赵器听得恍惚,沉默得出奇,他微微耸着肩,许是因为冷,许是因为莫名的心绪。

很快,空气中再次弥漫起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赵器突然意识到:这股气息就从未真正消散过。

尸体堆积如小山,邓杨习以为常,坑杀俘虏在他的戎马生涯中再正常不过,就是血腥之气,他的嗅觉都已适应,并无半点不适。

这反倒让他自有欣慰处,眼前这些将士多趟几回死人堆,胆子也就练出来了,纸上谈兵半点用处也没有,实打实的杀他个天昏地暗才是正道,除了那些特别没种的小子,正常男人上了战场,自然就知道该拎刀砍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性命攸关,只要不傻,谁都不敢含糊。

军队得胜班师回朝,身后徒留残破冰冷的城。

赵器立于马上,深深回望一眼,心底涌起难言的怅惘,是的,他们胜利了,留给并州普通百姓的,不过是一座千疮百孔的废墟之地,至于来年的春天,谁要耕种,谁要吃饭,谁要活着,便和他们无多大关系了。

而眼下随之而来的冬,且如何度过呢?

他实在是没忍住,问了邓杨,邓杨轻飘飘解释道:“这个不用你操心,这会你是看不到什么,那些野狗藏在暗处呢,天冷,尸体腐化得慢,到开了春,这些腐尸才是野狗们的美食,个个能养得膘肥体壮,到时人们也就有的吃了。”

如此波澜不惊的一番话,听得赵器面色又有了异样,那股恶心不期而至,脑中感慨万千:这些事,哪里是江左那些人所能理解的呢?别说世家子弟,就是他,倘不是亲历,也绝对难以想象这番场景。

当真人间地狱。

邓杨则司空见惯,这种苦头,他见得太多,人命贱如蝼蚁,不想死,你就得忘掉一切,什么人伦,什么道德,在命面前,狗屁都不是!

见赵器神情微恙,邓杨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你小子历练太少,自古以来,这事多了去,没什么大惊小怪。”